月氏休战后,南境鹤拓躁动不安,庞嫣要顾前朝,安抚驻军,还要操心庞家,一时分不出心来。
今日难得有闲暇,召了庞家的侄儿入宫,少不得教诲一番。
因子侄不争气,庞嫣不禁担忧,对侄儿侄女劝诫道:“家族重责落在你们这些小辈肩上,他日无论情形如何变化,首先要记得自己姓庞,庞家祖辈从血海深渊里爬出来,方才成就了今日的庞氏。”
在庞嫣下首的左右分别坐着一名年轻男子,都已行过冠礼。她左手边的青年沉静,眼中泛出复杂的神色,正是庞嫣寄予厚望的庞家长房之子庞嬴。
庞嬴也曾是深受士族青眼的大好儿郎,但今非昔比,自王廷事变后,无论是跟随父辈的抉择,着眼于家族利益,还是权力高官的诱使,临江最炙手可热的几个家族的子弟分路扬镳。
而在庞嬴的对面坐着一位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从进入大殿到此刻一直垂着头,没有开口说过半句话,低眉顺眼的样子让庞嫣频频皱眉。
庞泽是五房的私生子,和庞绾同父,他身上流着庞家的血,但性情方面更像他那位上不得台面的生母。
在旁作陪的庞绾也是看他不起,嫌他碍眼,暗暗扁嘴。她实在看不透姑母在想什么,庞家男儿那般多,偏将最不受父亲待见的儿子召进王宫,留在身边任职。
“庞泽。”庞嫣忽然唤道。
庞泽忙敛首应了一声,“在。”
庞嫣皱了皱眉,道:“让你护卫大王的寝宫,这对你和你生母而言都是一件有脸面的事。来之前庞嬴应该给你讲清楚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的眼睛和耳朵应该用在何处,可都还记得?”
庞泽忙不迭地应道:“小人明白。”
见他手脚都不知如何摆放,庞绾“噗嗤”地笑了出来,“庞泽,你该称‘臣’。”
庞泽窘迫地垂下头,“是。”
“好了庞绾。”庞嫣再不想多说半句。从她见到庞泽的第一面,心底生出浓浓的厌恶感。
难道庞家真的没落了,族中只能拿出这等丢人现眼的东西。
如今庞家就好像过去如日中天的杨家,奕世簪缨,后世却不出英才,民间甚至有人说,“三世为将后必衰。庞家后辈蒙受祖荫帝恩,已是穷途末路,庞家也就只能在贵嫔还在的时候风光一阵。”
族老从族中挑出资质最好的儿郎大力栽培,也还是无济于事,即便庞嬴得庞嫣看重,也只是稍胜其他子侄一筹,但要达到庞嫣的要求,还差得甚远。
因此真珠从殿外进来时,看见庞嫣的脸色并不好看。
无视她的情绪,真珠上殿便质问,“母亲把公子怎样了?”
庞嫣捻着珠子的手一顿,“他是大王的人,我能如何,不过是请他去别处住上几日罢了。大王要见他,也不是不行。”
真珠料到她会提条件,“母亲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庞嫣瞟了眼两个侄儿,一个过于正直,不耻于自己的做法,一个逆来顺受,没有半分心机谋略。
她的目光微微一扫,停留在庞泽脸上后,嘴角微翘。
庞嫣摇手,示意真珠靠近,耳语一阵。
真珠挑起一侧的眉毛,“母亲是和我商量呢,还是在通知我?”
“如果大王还有第二种选择,妾洗耳恭听。”
真珠环视着大殿,目光停在了一直低着头的庞泽身上,眼前的年轻人和前世的庞郎重叠起来,竟是如此陌生。
兜兜转转,让她厌了一生的人,到底还是没能摆脱。
该来的终归会来。
“你就是庞泽?”真珠问道。
庞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几乎要将自己灼穿,忙伏身在地,大气不敢出。
真珠笑着拍了拍袖子,在走出殿门时,转身笑道:“庞泽,贵嫔要将你送于孤,既如此,那就随孤在这宫中一道捉鬼好了。”
她常说有鬼,吓退了多少妄图攀龙附凤的优僮。
可这鬼指的是谁,庞嫣倒听出点意思,她手里捻着佛珠,轻声道:“大王一向如此,你不必放在心上。”
“是。”庞泽心里十分清楚,在乱世之中,人命卑贱如泥,只有倚靠大树,方能苟活。
薄暮逼近,宫人彩衣翩翩,步履仓促地穿梭在走廊下。
接连数日出现这种情况,阿玉早已按捺不住,“她们到底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