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拨开她额上的乱发,轻轻地印上一吻,随后起身,掩门出来。
太上皇等他已久,望着泛黄的窗纱,脸上显露出前所未有的疲态。他看向兰重益,道:“过来。”
兰重益随他出去。
翁婿二人进入一间僻静的房间,屏退了众人。
兰重益立刻明白,接下来要说的话不能让真珠知晓。
果然,太上皇道:“我抛弃了李氏生的儿子,是因为那孩子有先天缺陷,只生有右耳,这并不可怕,但他却……缺失阳锋,竟是不男不女的怪婴。元氏于我辈断根,如今又生出宦子。。。。。。”
他盼来的男嗣,却是让晋室蒙羞的怪胎,要他如何强颜欢笑地接受朝贺。
对男子来说,没有男性象征等同于失去男人的尊严。
兰重益蹙眉,“君父将作何打算?”
“本想一刀结果性命,奈何李氏苦苦哀求,念在她爱子之心,留下此子与她作伴罢。”那孩子苦命,见不到反而不觉伤心难过。
太上皇端起一碗茶饮尽,茶水通过喉进入心口,冲淡了他压抑多时的愤火,“我不是心急,只是怕自己时日无多,有生之年不能见到你和真珠之子。”
“君父春秋鼎盛,何出此言。”
太上皇忍不住想笑,宦子出生后,他几乎看不见晋国的希望,还有什么能让自己畏惧。
“臣工说就罢了,你我何须客气。”太上皇制止要开口劝慰的兰重益,“除此之外,还有一桩事,需要你心里有数。”
兰重益道:“君父直言便是。”
“郁夫人的事迹你听说过了?”
兰重益道:“郁夫人擅奏乐器,略有耳闻。”
“的确,她曾一字不识,却能轻松记下百首歌赋,实是难得。”
太上皇翘唇一笑,露出两点梨涡,“不瞒你说,彼时我还不是晋王,只是驻在关外的皇子,寸功未立,籍籍无名。郁夫人是边关小城某官户的家养乐伎,我在那户人家住过一段时日,她受主人之命常来为我奏乐唱词。第一次出征时我和她立下赌约,一月内她能否学会识字习字。不想我会输,她悟性颇高,学得比常人还快,我只好把信物作赌注送给她。”
兰重益似是明白了,“君父的信物,可是白玉雕琢的神鹿?”
“正是。这些年我在暗中千方百计地为真珠谋划,把忠厚可靠的老臣派到她身边去辅佐,正是因为这个缘由。真珠她,或许真的是我和郁夫人之女。”
太上皇有些哽咽,“她戴着玉鹿,是福是祸,谁说得清,只要她远离皇城是非,或许会保住性命。可惜的是,庞嫣野心太重了,真珠逃得过临安桎梏,也难逃她庞氏一族的胁迫。”
话还未说完,门外忽然响起匆匆脚步声,兰重益神情一顿,忙起身出去,门外一个穿着官袍身材短小的男人神色匆忙而来。
原来县府来报,百姓发现葵县郊甸有一支车马遭遇了南诏部落流寇的袭击,很可能是临江王的仪仗车驾,县府的官员已经带县兵和差役赶过去。
兰重益和太上皇讲明,道:“儿臣和县府同去打探,君父不要担心。”
太上皇点头应允。
兰重益唤来伏辛,让他校点侍从人马。
伏辛动作迅速,很快把一队人马整顿集合,带到县府外待命。
孟纠取来他的佩剑,兰重益刚上了马背,真珠也闻声出来。
府兵接二连三地从城外方向飞奔回来报信,看来郊甸的情形不容乐观,县府中人惶恐不安。
“殿下,人马整顿完毕,是否立即出发?”伏辛过来询问。
“有县官回城没有?”
“并无。”
“即刻出发!”
兰重益在剑璏上佩好剑具,朝府外走,又回头对真珠道:“主君留在府中,不要外出。”
候立府门前的侍从递上马鞭,他一手握剑,将马鞭收拢掌心。
真珠在前驻足,马儿喷出一股热气,她抚着马鬃,郑重道:“小心。”
太上皇在金石的扶掖下回到内室,他似乎不大舒服,身形微躬着,看上去不如平日挺拔威严。
他在席上坐下,抬手作拳抵在唇上,指间缝隙处立即传出急促的轻咳声。
金石转到身后,敲着上皇的背,“陛下切勿动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