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女帝于宫中设宴,筵席摆在琼林殿中,只邀请来京的王侯,三公作陪。
真珠在受邀之列,沛王身孕不便出席,她作为在场唯一的女流,无疑最受关注,况且伴随真珠而来的是庞家子侄庞泽,更是吸引了诸多目光。
随臣抱恙,告假养病,兰重益指派了庞泽跟随,真珠本不同意,但兰重益一力举荐,只好应下。
大概都听说了关于庞泽的传闻,殿上的人都感到无比好奇。
庞家出自乡野,容貌粗鄙,鲜少有相貌奇佳之人。庞嫣的容貌倒是随了她那出身大户人家的外祖母,庞绾也运气颇好,像她生母多些,而庞泽,长相虽还不错,但也不至于好看到让人目不转睛的地步。
真珠叫人盯得浑身难受,忍不住扭头看向下首一人,道:“海陵王盯着我的从臣看,他是您的故人还是知交?”
安排座次的官员不知怎么想的,明知海陵王与她不合,还安排坐在一处。
老狐狸哼哼道:“临江王此言差矣,老夫又非分桃断袖,为何要盯着一介丈夫看,斯文败类之事老夫可做不出来。”
海陵王的声音不大不小,殿上的人都正好听清,恰巧维候还坐在隔了他三张条案的地方。
维候一听,这明摆着是在指桑骂槐啊,脸上顿时失了颜色,“海陵王这话是在指名本候斯文败类?”
维候元息就是海陵王口中的那个分桃断袖,万千红颜粉黛视如粪土,独恋天下芳草。
这是一个藐视王权,追求至爱的皇叔,有胆量气魄,是个很有人格魅力的男人。
真珠钦佩至极,却不打算置身其中。这里毕竟还是男人的天地,她这女王本就有点鹤立鸡群,不能再当出头鸟,任他们戏耍取笑。
不仅她置身事外,其余的诸侯藩王也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副隔岸观火的模样。
“恁地好笑,老夫又没指名道姓?君候何必动这样大的气。”为老不尊的海陵王饮着美酒,悠然自得道。
维侯嗤道:“是不是在说本候,海陵王心里明白,在座的诸位也都清楚。”
女帝还没到,一王一候各不相让,在殿上你一言我一语地争吵了起来,一时间争得面红耳赤,直到内侍在外通报女帝驾临,诸位才敛了声息,跪接圣驾。
两个御前女童搦着尘拂进来,元玮随后走进大殿,至前方君位坐下,不消多看,似乎已清楚殿上发生的事情,但却只字不提,上来便若无其事地和众人寒暄起来。
海陵王气得不轻,鼓着一对铜铃眼死瞪住维候不放,维候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倒显得海陵王气量狭小。
维候扭头看向上座的皇帝,却对上真珠亮闪闪的眼睛,他扁了嘴角,无奈地朝她举了举酒杯。
真珠嘴唇象征性地碰了下杯沿。兰重益说她醉酒后易说胡话,为免出丑,她即便爱煞了美酒也不敢多饮的。
元玮在和一位年老的王侯寒暄,说是天气冷了要他注意保暖,老王侯连连称谢。元玮又从北境月氏谈到南境鹤拓时局,从某王的腿疾关心到某王新得的麟儿。
居安思危、体恤臣下的皇帝无疑会受臣僚拥护,但这种表口头功夫在一众老狐狸面前简直就是为了拉拢人心的作秀。
老狐狸们心思诡谲,在回答上各有妙招应付,一点都不含糊。特别是老奸巨猾的海陵王,混淆黑白的本事连侵淫官场多年的三公也寻不出半点错处。此等厚颜无耻之人,大晋恐怕都找不出第二人来。
真珠瞧着这帮诸侯唇枪舌战,都有点昏昏欲睡了。近日她渴睡得紧,但她离女帝最近,不敢怠慢,于是保持着清醒,聆听教令,附和点头,规矩从容得令元玮吃惊。
元玮怪异地瞧着她,目光里夹杂着一丝探究和质疑,和真珠的目光撞上后,又极快地撇开,和王君贺郢交耳低语。
元玮的脸最像她的母后徐后,可称作一块上等的精心雕琢过的璞玉,容貌本已秀美,气质出尘更能吸引目光。她的骨子里散发出的那种文雅大气,需静静欣赏品评,方能察觉,而不是在这风浪暗涌各怀心思的朝局上。
真珠入了神,不禁想起庞嫣兵变后,她被幽静,被活活饿死的画面。
大概是饮多了,众人有些醉意,元玮让诸王去更衣暂歇,稍候会有宫廷伎人来献舞表演。
真珠头微疼,也起身进了一间便殿,却不料元玮也跟了过来。
元玮在真珠身后抬手扣在她的肩膀,真珠吓了一跳,险些在皇帝面前失态。
她垂目掩饰,拱袖道:“臣失礼了。”
“朕看六娣近日不适,便叫了太医令来,让他给六娣问脉。”元玮笑道。
真珠有些吃惊地抬头,元玮身边果真跟着一个医官。
那名太医作势就要上来请脉,真珠忙退了退,“陛下恕罪,臣并非身体不适,只是在诸位叔伯面前小辈不敢妄言。”
“是吗?”元玮眯着眼,默了默,挥手示意太医退下。
真珠偷偷松了一气,又听元玮道:“朕知道,六娣向来不□□集,罢了,明日还有朝会,六娣早回别馆歇下也可。”
这句话太古怪,有意无意的,倒像是想要试探什么。真珠心中不敢大意,要知道站在她面前的长姊向来敏感多思。君父在位的时候她可以任性胡为,但异母的长姊终究不同。
不等她开口回话,元玮已经抬步走到门前,“六娣若是还不想出宫,就去贵妃宫看看小弟吧。李婕妤疯癫,母后怕她犯狂伤及无辜,把弟弟放在冯贵妃那儿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