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将二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冯杞瞟了眼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的真珠,“临江王可自行离开,为何一直跟着我?”
真珠无语道:“孤也不想,可孤的灯摔坏了。”
冯杞轻蹙了下眉头,想起上林苑,那一句“冯杞可做真珠驸马”,有如魔音穿耳一般,震得他脑仁嗡嗡直响。
时隔多年,她和当初那个籍籍无名的庞公主判若两人,但脾性还是如此恶劣。晋宫里顽劣的孩童,东海跋扈的少女,临江昏庸碌碌的国君,无论她如何成长变化,一如当初的……不讨喜。
冯杞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移开视线,慢慢拂掉袍上的泥尘,目不斜视地朝前走去。
“武安候来这边是要去贵妃宫?”真珠跟上。
“不是。”
“陛下派人去瑶光寺接九娣回宫,应该快到临安了罢。武安候少年时期就随老君侯镇守东海,好多年没回京来,想必都不认得九娣了。”
冯杞只嗯了声。
两人一路无言,穿梭在重重宫台,走过一片片枯枝树木,奇草冬花。
男人的步子大而快,真珠走得辛苦,几乎小跑起来。冯杞发觉后,有意无意地放慢步调等她一阵,待她跟上来后又加快速度,把她甩得更远。
真珠气喘吁吁地追上,走到他身后。
“怎么不走了?”她问。
冯杞不答,身体绷得如同石板。真珠在他背后踮脚,庞泽抱剑立在对面,朝她的方向行礼。
原来是到了宫门了。
真珠向冯杞道谢,那人理也不理,一声不吭地走到一颗巨大的古榕下,翻身坐上一匹黑马,催鞭而去。
“还是那般冷酷无情啊,啧啧,晋国的冬天已经足够冷了,他比冬天还要冷。”旁边的马车里响起一个年轻人慵懒的声音。
真珠走到车窗下,把帷幕揭起来,“小皇叔顺带我一程,可好?”
里面的人戳她的脑门,“上来上来,谁让你叫我一声小皇叔呢。”
真珠钻进马车,忙把冻僵的双手放在熏炉上,然后看见了一个披着黑袍的少年坐在车的角落,用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偷偷打量她。
他生得最好的要数那双眉眼了,几乎能把晋国的美姝都比下去。
维候对少年人道:“过来拜见临江王。”
马车很宽敞,可容少年跪下行礼。
依维候喜新厌旧的性情,宠爱优僮不会超过一月,但大多时候都和这名美貌少年厮混,想来此人身怀媚术,才把维候迷得神魂颠倒了。
真珠对此不太感兴趣,示意他免礼后,再没看过一眼。
第二日晌午,庆阳公主到临安,其表兄冯杞亲至城郊外迎她入宫。
骖马并驾齐驱,公主彩仗一直逶迤到宫门外,老妪打起车幔,梳丫髻的女童扶着庆阳公主走下马车。
一身素衣,发梳双平髻,庆阳公主身量已经显高,素颜寡淡,面上是化不开的郁悒忧伤。
她抬起头,目光怀念地描画起巨大的宫门轮廓,不禁泪眼婆娑。
在宫门那头,鲜衣高髻的女子众星拱月般地走来,庆阳不知所措地向后缩了缩身子。
“君主莫怕,这位是您的八姊阳阿公主。”老妪低声道。
庆阳怯生生地唤道:“八姊。”
阳阿托住她的袍袖,柔声道:“你倒一眼认出我来。九娣路上辛苦了,先随内侍去贵妃宫更衣歇息,陛下还在处理政务,待会儿就来看你。”
庆阳害怕地颤了下,垂下眼眸,一颗眼泪直直砸落,划开了为陛见特意抹上的脂粉。
庆阳公主命苦,自为生母侍疾以来便常年不在宫中,这次接她回来,只是因为庆阳曾涉储君之争。
大局虽定,徐家芥蒂却未消,又因东海有公主母族冯家镇守,不能放心,元玮对此也是惶惶不安,势必要试探一二。
然而庆阳回宫,私底下见了面后,元玮竟是少见地哭了一场,不过两日,又召集了十三岁以下的朝臣女眷入宫和公主作陪。
庆阳公主善诗书礼乐,贵族少女便和她吟诗诵书,请教乐理。但她性格柔弱,又不善言辞,再多的同龄女也无法融入。
一整日,七八名天性活波的少女围在她身旁,叽叽喳喳讨论着书画,讨论妆容,她也只点头,脸上全无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