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的第一次开朝,庆阳公主陛见。
当值日宦官跪禀时,殿上端坐的元玮有一刹那的失神。
底下一众大臣更是茫然,各自猜测着究竟是怎么回事,宫中最年幼的公主已经身着朝服从天阶而入,现身于无数的目光中。
豁然而入的天光在她周身镀上清冷的色泽,众人的视线追随她的脚步,乃至她脸上的表情都无一遗漏。
庆阳跪下肃拜康祝,尔后道:“陛下,请恕臣的冒然之举,但臣也是因着作为子女和臣子的心,冒然求见陛下。一来为本朝‘以孝治国’的纲要甚感荣幸,能拥有机会报答贵姬的生养之恩,二来臣虽只是帝姬,能为陛下分忧排难,定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她略显稚嫩的嗓音在男人的朝殿上掷地有声,“昨夜臣的生母冯贵姬托梦,北方诸国正值乱世,晋国也面临北民南迁的混乱,臣作为宗室,理当前往茂陵祈福,为陛下分忧……此话有大不敬之嫌,但陛下宅心仁厚,势必会看在臣的诚心诚意免除罪过,成全臣的孝忠之心,允准前往瑶光寺扶棺回京,为母服孝三载,替陛下祈祷国运昌隆。”
如同在叙述一件稀疏平常的生活琐事,她平静地呈述着朝见的缘由,有理有节,完美到无懈可击。
她的举动和感人肺腑的忠孝之心令满朝哗然。
孝是为母,忠是为国,合情合理的请求,无从拒绝。
真珠寻着那抹倩影,竟觉陌生。
向来唯唯诺诺不敢高声的小妹,敢独自上殿,请命于寺庙。
然而她只是一个还未成年的少女,瘦弱的身躯在晨光中摇晃,像一片柳叶。
元玮也是不敢置信,文弱胆怯的庆阳何时具备了这样的勇气,“为晋国祈福自有人在,你身为公主,大可不必如此。”
庆阳不疾不徐地回道:“正因为臣是大晋公主,又无婚约羁绊,实是帝国最合适的人选,应该为元氏基业的延续做出牺牲。”
她孤独地站在众人之中,看似娇弱却有一颗顽强不屈的心。
真珠讶异地看着庆阳,眼前恍然闪过多年以前的秋天。
那一日出阁临江为王,她跪在天阶底下稽首,父皇站在殿上,隔着九九级石阶。而今庆阳站在她当年站过的位置,或许还带着同样的心情。
还不足十三,便迫不得已请旨服丧,吃斋茹素为晋室祈福。
何曾相似的情景,同样让人无从拒绝的理由。
元玮不得不允。
从宫外见了辟阳侯回来的阳阿得知元玮允准庆阳往茂陵,愤恨交加,立刻赶到中宫来见徐后。
她不明白,唯命是从的庆阳为何突然就变了一个人。
“背后定有人怂恿,依她的性子哪敢如此。一定是冯贵妃那贱。人,皇娘将小九推给她,记恨在心。”
阳阿越想越不甘,伏在徐后膝上忿忿地哭诉起来,“阿姊怎能轻易准了她去,她这一去就是三年,阳阿该怎么办呐?莫非真要嫁给靖候那房事无能的窝囊废,让我守一辈子的活寡。”
徐后扶她坐起,用巾帕替她拭干眼泪,“船到弯头总会有路,不是还有一段时日,总会想到法子。”
“庆阳在朝堂上的话的确有理,我朝自太。祖皇帝开国,以孝道治国,孝字为大,即便她今日只言作为儿身替母守丧,陛下也不能拒绝,何况她搬出为晋室祈福的话来,叫你阿姊怎么拒绝。”
阳阿攥着袖子,“这么说,庆阳的事无从更改了?”
“事到如今,你也该坦然接受,毕竟这桩婚事原本就是你的,不过是你为达私欲将她推出去作挡箭牌。若非你当时惹恼上皇,何来今日这事?”
提起那事,阳阿也是悔断了肠子,“皇娘,连你也不打算帮阳阿了是不是?”
“你在我膝下长大的,与陛下又是亲密无间的手足,皇娘怎能坐视不管。阳阿啊,你也别自寻烦恼,靖候人是窝囊些,却也正是因为这点,你嫁去靖地还能受累不成,凭你的机敏,再稍使手段,郡县大小事宜还不是任你拿捏处置……”
阳阿一听,似乎有道理。
见她动摇,徐后又耐心地开导了一阵,阳阿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
徐皇后暗暗松了口气,见她还穿着出宫时的衣裳,恐怕一得了消息就赶了过来,便关切道:“用过饭不曾?”
“在宫外用过一些。”阳阿点头,“我已经依皇娘的吩咐去见了辟阳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