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重益眸子清透,“菱角也是棱角,和谷粒蕴藏着同样的道理——锋芒毕露。我想,朝中已经有人踩到了这条线上。”
真珠点头,“是赵柁吧。王师当初荐他入学就担忧不已,果然不出所料,此人要和我们作对。”
赵柁急功近利,和庞家人把庞贵嫔捧起来,称陛下还是称朕,他的声音最大。
“说起菱角,不知陛下有没有听说过‘北人食菱’的故事?”
真珠摇头,“有什么典故?”
往山下走的途中,兰重益和她讲:“我也是听人讲的,说的是一个北方人本不认识菱角,外人问到他,他不知道却又装作很懂的样子,说菱角长在土里,因此闹出了笑话。”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世上的学问无穷无尽,是学不完的,知道的要虚怀若谷,不知道的也要虚心请教,不可强作知道。”
真珠抿唇而笑,“公子句句都蕴涵着道理,真珠从中受益匪浅。你为我夫,其实也可为我师。”
“臣自己都还是求学问知之人,可不敢收学生误子弟。”
兰重益牵着她的手下山,“王师和我都算不得真正教你,天下子民才是陛下最好的老师。”
他们从上山,所到之处没人认出,但经过庞氏家庙建址却止了步,因为真珠发现庞家修建的家庙颇具规格,几乎可与太庙媲美。
这已不能称之为僭越……
她心情复杂,躺在行宫的琉璃榻仍在思索,晋国就像随时会崩塌的土堆,它要是真的塌下来,谁也不能活,在内忧外患之际,外患才是最重要的。
天光透过绮疏,照亮青琐花纹,公子坐于矮榻,罗衣拂地,一张琴置于面前条杌上。
他挑动琴弦,真珠支头侧目,陶醉在琴声中。
“真珠,你不开心是因为家庙?”
兰重益来到榻边坐下,轻抚真珠苍白的脸。
真珠眼瞳里映出兰重益的五官,“我不会因为这些不开心,只是希望她别逼我。这几年,她推着我向前,我才走到今日……”
“顾虑太多,不生白发也会生苦相。”兰重益注视着她,瑞凤眼满是柔色。
真珠攥住垂在身上的袖子,又听他说:“去不了北宫山,一起去看松林如何?”
“也好。”
隔日一早,真珠被阿玉拖起来一番梳洗,半个时辰后与兰重益同乘,在秋末的晨风里赶到了行宫附近的松林。
鹤从松林上空悠然掠过,四周寂然无声,真珠在巨大的古松下盘腿坐下,山腰的雾气未散,她看向前面青翠的松林。
兰重益柔声道:“以前怎样不要太在意,向前看才有希望。贵嫔的手松开了,接下来便是我执行使命的时候,任何时候都请陛下不要松开我的手,即便后面辛苦艰难,哪怕产生猜忌。”
真珠认真地看着兰重益的面孔,不知如何启齿。
“就如公子所言,人生不会一帆风顺,猜忌伤害在所难免。我自小遇事就难以冷静,头脑混乱不堪,无意中总会做些糊涂事。”
“我知道,你帮我是因为君父把我托付给你,是他让你这么做的。”
真珠心中突然有些不安,不知道为什么,她会不安。
远处的松树静静伫立,野草已经开始泛黄,马匹在地上啃食着干草,天上没有一丝风,云也消失了,仿佛静止了一般。
“公子是鹓凤,原该为朝廷效力,有人说是我把你拖下深水。公子或许也曾心中不平,但我不后悔,也没有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这是我从君父那儿争取来的。公子要做好万全准备……我若败了,会埋葬你的抱负,我胜了,以公子的能力更该立足朝堂。”
真珠的一番话语令兰重益感到诧异,也悲从心起。
他从未因自己成为笼鸟而痛恨,每一个生活在围墙内身不由己的人都该感到庆幸,他们暂且免除了战祸,得一方庇护。他感到悲哀是因为孟纠曾说,真珠是为孤独而生的人。
人们说,兰公子有颗佛心,临江王有颗魔心,这二人的结合正好一正一邪,他们相信有一天佛心会感化魔王。
而这样的事已经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