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车间两百平,六个少年搅拌好了水泥沙石,使用铁锨铲水泥沙石,把它们粗糙铺到各处,再拿长六十厘米,宽十三厘米的木板刮它们,将它们铺匀,最后拿灰铲用巧劲拍地面,把水泥浆油上来,跟玻璃一样平滑照人的水泥地板出现在他们眼里。
今早,六个少年的父母见到一个人就说少年们已经学会了打水泥地板,他们嘲笑少年父母说假话不怕闪到舌头哩,万万没想到少年们真的学会了这门手艺。
少年们跟泥瓦匠学了两年,他们只会搅拌泥浆,递递砖,才跟林老板学了半天,就能独自打水泥地板了。
乖乖,怪不得人家能当老板,原来人家会调||教人。
黄益民抬高胳膊打了一个响指,抓住窗户铁围栏怔神的人迷茫回头,黄益民笑眯眯说:“你们是不是也想像他们一样跟着林老板学习打水泥地板?”
“想,想!!!”第一个想,他们下意识说的,第二个想,他们大声喊出来的。
“想得美。”黄益民抱胸斜靠在墙上笑说。
黄益民皮肤好,脸俊,瞳仁黑,巩膜白,家里没有一点家底不能把他养的那么好,不像他们皮肤刺手,脸被太阳晒黑了,被风吹的干燥起皮,瞳仁灰、沉,巩膜泛黄,即便他们站得笔直,和没有站相的黄益民在一起,也没黄益民“高”。
有人知道老板跟他们开玩笑的,嘿嘿笑了几声,觉得这个老板挺接地气。有人觉得年轻的老板给了他们难堪,有人脸涨红,有人脸拉的老长,但是有人为了学到一门手艺,为了活的跟泥瓦匠一样滋润,拿了雇主的钱,随意跟雇主甩脸子,雇主得罪了他,他可以使坏,雇主还得拎着礼找他,跟他赔礼道歉,求他帮忙解决问题,他们努力压下笑容,假装看不懂黄老板给他们难看,苦着一张脸说:
“黄老板,我爹不疼娘不爱,十六岁被爹娘撵到乡下当知青,二十一岁返城回家,可是家里已经没有我站脚的地方了。我在桥洞里住了一段时间,攒了许久,才攒够材料盖土房,后来我住土房了。”
“我爹妈嫌弃我没有出息,不待见我,我姑娘受到我的连累,不被她爷奶待见,我姑娘经常问我‘爸,奶包了肉饺子给大伯家的哥哥姐姐吃,没给我吃,奶为啥不喜欢我’。我想有出息,我想妈做了好吃的,我姑娘不用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吃。”
“我表弟才二十岁,就那么没了,我姑、姑丈疯了,我接他们过来照顾他们,我姐、姐夫想要男孩,要把他们生的女娃送人,我怕他们不好好待我外甥女,我把她抱回家养,我表叔不养我姑奶奶,我把我姑奶奶接过来我养。虽然我和我媳妇照顾整天到处乱跑的我姑、姑丈,大哭大闹的外甥女,半截身子瘫了的姑奶奶,但是只要想到他们是我们的亲人,我们就不觉得苦了。”……
虽然屋里的老板也年轻,眼里藏着光,经常笑,但他眼睛狭长,老祖宗说生了这双眼睛的人都是精明人,他们这种老实人玩不过精明人。眼前的老板脸嫩,大眼睛里透着天真,这种人最好骗。
他们心里有了思量,把自己说成活在苦水里,一张嘴,保证黄老板能闻到苦味,让黄老板替他们难过,好让黄老板冲动之下替林老板答应收了他们,林老板不想让黄老板没有面子,一定捏着鼻子认了。
一个如果愿意捡破烂,早跟张帅一样修了砖瓦房;一个居然为了让偏心眼的爹妈看自己一眼才想要有出息;一个自己当大好人却委屈妻子……
如果自己跟他们长了一样的脑子,他肯定不会走上个体户这条路;为了讨好徐芸,他的一切都会被徐芸拿去给徐要要……黄益民倏然站正,双手合十拜老天,感谢老天爷给了他一个正常的脑子。
卖惨的人着急喊:“黄老板?”
黄益民干咳一声:“你们惨,我知道了,我们厂马上招工人,到时候你们可以过来试试。”这群人脑子长的跟正常人不一样,他还真不敢用他们。想到这里,黄益民暗自记下他们的样子。
没得到自己想要的回应,卖惨的人当即拉长了脸,长的跟驴脸似的。
自己又不欠他们啥,他们凭啥对自己甩脸子。黄益民冷了脸:“如果你们看不上我们的厂子,我们厂子招工,你们就不要过来面试了。”
他们想学到一门手艺自己干,还真看不上到厂里给个毛都没长齐的外地人干活。他们真想甩脸离开,却咬牙忍住了,死皮赖脸赖在这里不走,趴窗户上看他们怎么打水泥地板的。
就隔了一堵墙,黄益民在外边跟人说话,林北在屋里听的清清楚楚。
不仅他听到了,少年们也听到了,姚小妹还朝窗外呸了一声,扭头低声对他说如果沈罗郢一群人是无赖,那么沈客松一群人比沈罗郢一群人更可恨一百倍。
沈客松是谁,就是那个不管是谁,都往自己家带的人。
他姑两口子要抱养他姐的女儿,他到他姑家闹,又去他姐家闹,不管他姑两口子愿不愿意,强行接他姑两口子到他家,还到处跟人说他姑两口子疯了,这还没算完,扭头又去他姐家闹了一场,嚷嚷他姐要卖孩子,他做舅舅的心疼孩子,把孩子抢回了家,他姑奶奶在家好好的,他非要说他表叔不养他姑奶奶,趁着他表叔家里没人,他把他姑奶奶背回了家。
结果当然是沈客松被自家亲戚揍了,他家亲戚也从此被沈客松讹上了,沈客松天两头头疼脑热,跑去找自家亲戚要钱,说是旧伤复发了。
其他卖惨的人也不干人事。
无论他在哪里办厂,都会引来一群牛鬼蛇神,林北已经有了心里准备。
对于有人趴在窗户上偷学,少年们整天跟瓦匠队待在一起,都没学会盖房子,如果有人仅看一看就学会了,那么这人绝对值得人为他竖起大拇指。
因此林北并没有阻止大家偷学。
林北离开车间,回到办公室整理笔记。
他把笔记放在手旁,从包里掏出铅笔和尺子,伏在书桌上画轧钢厂污水处理装置结构图,一边翻看笔记,一边在结构图上进行标注,一边理解每一块装置起到的作用。
老话说得好技艺多不压身。万一哪天他有机会给人建厂房,自己没给人建过厂房,那么他怎么跟人争这个机会呢?
别人建厂房的经验肯定比他足,他在那里侃侃而谈聊咋建厂房,这就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还不如另辟蹊跷侃侃而谈咋做污水处理装置,或许真忽悠住了老板。
提起这个,林北想起了一件事。聪聪到市里上高中,他总是接送聪聪,遇见几个人站在树下拉呱,他都会停下车听一会儿,如果他没有记错,他听过市民谈论跟污水有关的往事,似乎就是这个时候许多厂子直接把污水排到河里,啥处理也不做。
八六年,市里财政缺钱,上一届领导对厂子有没有装污水处理装置不上心,导致六七年以后建的厂子排出去的废水都没有进行污水处理,当时新上任的市||委||书||记拍桌子让底下的人查这些厂子,凡是污水处理不合格的,都给他罚,狠狠的罚,凡是没有做污水处理的,翻倍罚,那年市财政腰包特鼓。
这几年,他不能着急,慢慢发展建筑公司,完善内部成员结构,不声不响给厂房做污水处理装置,悄悄的把厂子的名声打出去,到了八六年,他可以甩开膀子大干。
林北就这样定下了建筑公司未来发展方向。
林北重新把目光放在结构图上,轧钢厂有道污水处理装置,他的厂子不能照搬照学,他对其进行简化,弄了粗格栏、细格栏,用来过滤泥沙,这两套装置专门针对清洗生姜弄的,林北又弄了活性污泥法,对多糖的粘性物质进行分解,毕竟他们厂要熬制生姜红糖块,这个装置必须得弄。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