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下午要去钟董那边。”卓美说。
卓美不但是她的私人生活助理,更是为了她以后能顺利接手家族产业,承担着帮她预先熟悉各种事务的任务。所以卓美会定期直接面见钟素桢,再去恕江总部参与公司运营。每到这一天,卓美都会顺便捎上谈芜到妈妈家吃顿便饭。
谈芜曾听爷爷说,她妈妈年轻时饮食重盐重辣、最嗜油荤。只是自谈芜有记忆以来,钟素桢女士的餐桌上就常年只有清淡的素菜,更是在家里供了一尊玉筑小佛。谈芜总能看到她对温润慈悲的佛像虔诚叩首,可她一直没有明白妈妈究竟想要祈求些什么。
谈芜爱吃鱼,钟素桢也不强迫她与自己餐饭一致,这天额外吩咐厨子加了道水煮鱼。谈芜尤为喜欢厚重滑润的椒香,埋首吃得嘴唇鲜红。
谈芜说:“上次带冬冬去体检,医生说他明明已经是一只老猫了,但牙齿比起他的岁数要年轻一点。”
谈芜说:“家里又到了一批新的花种,听卓美说,都是珍稀又贵重的,所以也很脆弱。”
谈芜说:“马上就要开始演唱会的排演了,开幕现场很大,可以坐几千只萝卜。”
钟素桢咽下一口清炖萝卜,用餐巾擦拭嘴角,目光细致地逡巡在女儿面上。谈芜眼瞳清透,仍保有一派浑然的天真知觉,与少女时代几乎别无二致。
钟素桢有时将其归结为不落尘俗,有时又疑心这些年来是否对女儿宠爱保护太过。眼下谈恕在香港养老,甩手不再过问恕江实业诸多事宜,而钟素桢自己也逐渐萌生退意。
她嘴唇半张在那里,有些话被咽了回去,转而对谈芜说:
“小满,你出去走走。等下我有客人要见。”
谈芜于是到便利店买了猫条和主食冻干,在附近的公园里寻找小猫,观察它们耳朵上有没有绝育后剪出的印记。一直等到天缘开始擦黑,她重新往钟素桢家的方向走,远远望见沉重的大门向两侧对开,一辆深绿色的轿车正披着夜色驶出来。
起初谈芜没有留意,又朝前走了几步,那辆车转了半个浅弯,忽然停在她身旁。
车窗降下来,谈芜认出这张熟悉的脸。他骨相优越,眉宇十分英挺明朗,眼神是柔软的,安静地放在她身上。
距离那样近,又迎着光,她甚至可以看到他瞳孔里隐淡的丝纹。
原来妈妈的客人是他。
王醒衍说:“谈小姐,好巧。”
谈芜不愿暴露自己与钟素桢,乃至整个恕江实业的关系,于是仓促找到借口,指尖往公园的方向抬了抬:“我在附近喂猫。”
王醒衍似乎并不打算追问,他颔首,为她介绍坐在副驾驶席的另一人:“这位是孟峤希,他——”
孟峤希歪了下头,声腔轻飘飘的带点浮滑:“你好啊,谈小姐,叫我小孟就行。”在王醒衍的目光压迫下,识趣地抬手解起安全带,“显然我这个人喜欢走路,也不怕淋雨,我完全可以自己走回去。”
“那么你该下车了。
”王醒衍淡淡说。
他转向路肩上的谈芜:“谈小姐(),方便的话?[((),我送你回家。”
王醒衍知道谈芜会同意上他的车,因为天顶阴沉,显然酝酿着一场阵雨,同时心里又为这样确切的事实而滚烫紧绷起来。北京的雨季通常短暂,从未有过如此漫长勾缠的持续。
王醒衍未免因此心生感激。
这三场雨总是来得恰到好处,或许就是为了他有机会和她再度相遇,让她垂了眼,低下头,看见他自己。
谈芜的确感受到了空气里那一丝闷湿浊厚的味道。可是当她上了车,关合门与窗,嗅到的却只剩下一种比纯净水还要清凉澄澈的,植物一样冽然的气味。
她顷刻便认出来,这应该是属于王醒衍的气味。接近于无嗅,缓慢地抚平心神的褶皱。
谈芜下意识地开口:
“小王……总。”
“嗯?”
“我可以闻闻你吗?”
这句话几近于脱口而出,谈芜紧接着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一直以来她从未学习过如何压抑欲望,有需求就会立刻坦露表达,直至离开学校,才发觉有那么多需要克制自己的场合。如果王醒衍觉得冒犯,困惑,甚至问她为什么……
她或许并不知道该怎样应对、如何作答。
却没想到王醒衍只是略微怔忡了一瞬,旋即唇畔泛起丝微的笑意,轻巧地将车泊到路边。
他转目望向她,眼眸依然那样亮,什么也没有问,只是对她说: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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