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有一堆臭毛病,嫖娼、赌博、酗酒,像贪污,诈骗之类的坏事也做了不少。稍微赚了点钱,就立马挥霍光,然后找另一份工,如此循环往复。没钱,没长远打算,却消停不下来。
这样的人与秘密宗教,可谓是相互吸引,天生一对。
教门里鱼龙混杂,崇尚互助。在这里,流浪之人可以有归属感,好事之徒可以凑热闹,林清两者兼是,自然如鱼得水。最重要的是,教门给了林清一个可以敛财的组织结构,和一个清晰长远的奋斗目标。
另一方面,林清心思活泛,能说会道,识字,懂点药草,是传教的一把好手。广大的教众分布在农村、城市的各个角落,安土重迁,而正是林清这样的人,才能打破底层百姓的封闭性,把他们联系在一起,看到自己的力量。
当时,京畿一带教门众多。刚开始,林清加入了荣华会,平日里朝拜太阳,念念符咒,还要躲着官府的查抄。渐渐地,他的野心越来越大,赶走了原来的教首。他自己说,是因为他“会讲”,别人便要他当教首。站稳脚跟之后,他便迅速和其他教派联系,统一、吸纳、整合了京畿附近的白阳、青阳、坎卦等教。
林清的口才了得,他劝人入教,交种福钱,承诺一倍还十倍,也过上了舒适的生活。然而,教派的潜力还有可挖掘之处,他也不想就这样混下去,正如他对弟子说的:“无福做太平百姓。”
嘉庆十六年,已经是白阳教首的林清南下豫北,结识了滑县人李文成和冯克善。李文成懂点天文,能说会道;冯克善是个拳师,野心勃勃。三人都是不安分的性格,热衷于统一周边的教派。此后,林清多次南下,兜售他的符咒和观点。有一次,李文成在“讲论”中引用林清的观点,战胜了自己的师父,得到了师父珍藏的经卷,夺取了教权。
林清和李文成将他们的观念融合在一起,建立了一个新的八卦教组织。林清手底下叫坎卦教,他是大家信奉的领袖;李文成新得的教派为震卦教;冯克善被拉入三巨头之中,是离卦教主。
随着权势越来越大,林清将触手伸向了一些落魄、失势的上层人士。
嘉庆初年,旗人的生活日益困顿,就连官员之家也不能幸免。有一位汉军旗人名叫曹纶,家徒四壁,出外当差仅穿一件破旧长袍,在家衣不蔽体。林清在江苏与曹纶相识,两人同为在外打拼之人,一见如故。
嘉庆十二年春,曹纶患病卧床不起,一日忽闻叩门声,开门一看竟是林清。林清热情地说:“曹公子一寒至此,清虽薄于力哉,然通财济乏,义也。”立马就拿出白金数镒。曹纶感激涕零。不久,林清又派人送来衣物。曹纶病愈后,两人结为兄弟。此后,曹纶生活上如有困难,林清全力资助。
嘉庆十六年,曹纶被擢升为独石营都司,前去拜见林清,抱歉一直没能还钱。林清故弄玄虚地说:“清之财皆君子赐也。”曹纶不知何意。林清屏退左右,对曹纶说:“仆少孤贫,因遇异人授神术,凡求无不立至者,乃渐丰于财。今传授日众,众推为坎教教主,领八卦九宫。”随后,林清提到有好事者说自己聚众招摇,试探曹纶的心意。
事涉秘密宗教,曹纶自然犹豫,思忖再三回答道:“纶虽不才,岂为负恩不义之人哉?安有拯救于贫乏垂毙之时,不知所报,而反相陷害者乎?愿吾子勿复忌。”
随后,林清教授八字真咒给曹纶,说可以摆脱贫穷。过了很久,曹纶发现符咒不灵,有教众告诉他要亲自向教首跪拜,才会灵验。于是,曹纶带着儿子到宋家庄奉林清为师。
林清结交曹纶,是想利用曹纶的职权谋私,比如借兵丁之名入城买米。曹纶也是出于感恩和求富的双重心理,才与林清越走越近。后来,林清想要邀他参与谋反大计时,曹纶身为朝廷四品命官,却还在观望,“谓事成可得大官,事败亦不至干累及己”。
大约同一时间,太监刘得财也入教了。太监们并不是孤立地生活在皇宫之中,相反,他们与自家亲戚都保持着密切的联系,是皇宫与乡村之间的纽带。刘得财入教之后,常常哄骗一些下层太监拜师,告诉他们入教不吃酒,不耍钱,还有钱拿。有两个太监每月初一都能领到一两银子。
最令人惊讶的是,清朝宗室海康也加入了林清的教派。这些人的加入,使得林清的野心越来越大。
清朝太监的真实样貌。图源:网络
03
我们无法确定林清究竟是何时有了造反的心思,以及天理教之名是何时正式确立的。在林清统合八卦教的时候,反叛之势就已经在酝酿了。
站在人生前所未有的巅峰,林清或许想要效仿白莲教的前辈,谋一番惊人的事业。他向弟子们宣称,红阳大劫已经迫在眉睫,“白阳当兴”。他不想只用麻木的欲求刺激教众,而是直接告诉他们末世来了,该去解救自己了。
林清大力扩张教众的人数和孝敬的钱财,承诺这些捐献会在将来带来回报。“每钱百文,许地一顷,粮食数石,许给官职。填注号簿,并开写合同、纸片,交与本人作据。”朴素的敛财手段。
他与李文成、冯克善三人结拜,自称天王、人王、地王。朴素又古老的结盟方式。
李文成自称“李自成转世”,是未来的统治者。而林清是弥勒佛转世,在人王统治的时期,如同孔圣人一样,相帮李文成。一个皇帝,一个圣人。朴素的政教体系。
林清还嫌自己的头衔不够多,又说自己是“太白金星转世”,又自称刘姓“转世”,教众们皆尊他为“刘老爷”,还作了一首诗:“专等北水归汉帝,大地乾坤只一传。”
人越多的地方,通行的真理就要越简单。劝说精英造反,或许要晓以天下大义,或要搬弄经典。但对于一群没读过书,又对未来充满恐惧的人来说,一份富贵的许诺,一个法力无边的神仙,一个厉害的姓氏,足以将他们捆在一起。
嘉庆十八年,风声已经放出去了:大劫就要出现。孤立的各个教派联合在一起,教首聚在一起商议大事,信众们深入民间,尽可能招徕新教徒。这一年无疑是一个好机会。直隶、河南、山东三省交界的地区,连续两年遭遇旱灾,许多田都荒废了,饥荒也在蔓延。正符合末世的景象。
这一年七月,林清、李文成等人相聚河南道口,共商大计。
当时,林清得到了一部宝卷——《三佛应劫统观通书》,里面有一句“八月中秋,中秋八月,黄花满地开放”。于是众人商议八月十五举事,可是清廷颁布的《时宪书》中竟没有闰八月,起义日期便改成了九月十五。
道口会议上充满了热烈、乐观以至于诡异的气氛。每一伙人都得到了一个目标。林清攻进北京,李文成占据河南滑县,冯克善夺取山东。起义当天,众人头上要扎白巾,暗号为“得胜”,每杀一个人,便要喊一声“得胜”,就能获得力量。山东、河南起义成功之后,便立马支援北京。
很显然,他们无比相信城市会被攻克,清兵会被击退,林清甚至夸下海口:“我们据了京师,不怕皇上不到关东去。”
其实,就在众人展望末世之后的美妙世界的时候,起义之火就已经身处巨大的危险之中了。
七月,在山东的金乡,天理教徒的聚会被发现了。县令很快就写了一份报告,一层一层地递交上去,还到了巡抚手中。两周之后,得到命令的知县抓到了人,也知道一群人准备造反。这个知县要乡绅做好准备,警惕叛乱,也加大了搜捕的力度。
天理教的保密工作非常差。住在乡村的士绅看见亮着的灯火和密谋的身影,铁匠报告有人正在大规模打造兵器,胆小的百姓听到亲戚朋友谈到起义立马告发……事实上,起义之前,很多人都觉察到了叛乱的火苗。
祝现是林清的徒弟,他一家是正蓝旗的包衣,归豫亲王管。他参加邪教的事情很早就被家人察觉,甚至整个造反计划都知晓了。他有个在豫亲王府做雇工的侄子,立马告诉了王府的护卫,王府护卫说这事不归他管,但还是报告了王爷。亲王知道后,并不相信。
后来,侄子又找了一个在教中的族人祝瑞,写了一份证词,准备上交给亲王。祝瑞自觉处境尴尬,磨磨蹭蹭不肯行动,他妻子告诉他:“你能做的就是告诉王爷。如果告发成功,那么一切都好。如果不成,我们最好逃走。”于是,祝瑞骑着自家的驴慢慢进城,等到他告发的时候,紫禁城已经陷入了内乱。
清廷的体制并非闭目塞听,有太多渠道能够提早获悉叛乱,而臃肿的机构实在缺乏效率。即便成功遏制叛乱的金乡县令,反应也不能称之为迅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