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放鹤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少年将军笔直却僵硬地立在山间,双臂垂在身侧,手掌紧紧攥着衣角。他半低着头,长睫遮住眸光,嘴唇用力抿成一条线,因为咬紧牙关,下颌不时地抽搐。
乍一看,是一个下定决心、冷静自持、不可摧折的大将军。
但若多看几眼,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程放鹤不忍细看,只得告诉自己,割舍旧爱总有这么个过程。以战神的定力,只要今天能目送他离开却不阻拦,以后定会慢慢好起来。
而他自己又不舍得走掉,别过头,最后一次絮叨着:“本侯以前总让你做大将军,是本侯不好,对你要求太严。等解决完叛乱,你的使命就完成了,若不想再周旋官场,亦可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你的人生还很长,莫要因为本侯的期望而有所顾忌。”
“本侯让你娶妻纳妾,是希望你喜欢上别人,好忘了本侯。可若你实在不想忘,忘不了……打算一辈子念着本侯终生不娶,本侯也不怪你。只要季郎过得好,本侯怎样都高兴。我在另一个世界,也定会时常想起你。”
这些话从程放鹤口中说出,颇有些不自然。以前从每个世界离开前,他总会劝对他生了心思的配角忘掉他,说些“若你终生不娶我会怪罪自己”之类的话,这还是他第一次允许人不忘记。
每一句“可以不忘”背后,都是他的眷恋不舍,以及混杂其间几不可察的愧疚。他一向不喜欢将这些隐秘的情绪摆在人前,可再不开口,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程放鹤忽然三两步奔向季允,扑进他怀里抱紧了他。
身体的温热传来,他才发现季允抖得有多厉害。他把下巴放在人肩上,一句久久盘桓心间的话终于问出:“不求求我别走么?”
季允虽然身体颤抖,话音却异常平静:“季允……不想让侯爷为难。”
程放鹤顿时鼻头一酸,红了眼眶。
是啊,他希望听季允挽留他,可若季允真那么做了,只会让他为难。
他拼命眨眼,费了好大力气,才把模糊视线的泪水憋回眼眶里,不许自己流泪。
许久之后,他松开怀里的人,后退半步,挽出一个极为难看的笑,“季郎懂事了,我就放心了。”
接着他转过季允的肩膀,使人面向山下,故作平静道:“我猜,叛贼吴江已被你拿下了吧?现在该想想如何压下消息,收拾秦城的前锋军了。”
季允木然点头,似乎贪恋他双手的温度似的,原地立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依依不舍地迈步,慢慢向山下走去。
身形消失在林间,一步也未曾回头。
“季允……保重。”
程放鹤站在山洞外,望着战神高大的背影渐行渐远,上扬的嘴角终于绷不住塌下来。
一切都结束了……吧?
他用沾湿的衣袖抹了把发红的眼眶,残留的潭水与泪水混在一起,配上湿淋淋的衣衫,仿佛风流的临川侯只是被人按在潭水里狠狠干哭了,而不是别的什么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