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越国建立许久,也没听说追杀锐坚营旧人的消息。军士们思念昔日战友,三三两两重聚起来,感情日益深厚,最后联系上刘副将,凑钱在远离京城之处买了个山庄。
发展到今日,山庄里竟已有上千人,都是当初四散的锐坚营军士。
这些人久经沙场,除了打仗不会别的,可现在身份尴尬不能参军,便在庄子里开辟田地靠力气吃饭。若听说附近有权贵欺民的冤案,也不吝出手相助。
几个月经营下来,平疏堂众人生活得滋润,余下的钱也不知买些什么,还按照原来的习惯置办了刀剑甲胄。此事被马翰臣知道,便叫他们过去,搬出越国旧情试图感化他们为自己效力。
可众人谁不知道,灭亡越国的罪魁祸首并非夏国,而是以马丞相为首的越国贪官污吏,遂断然拒绝。
程放鹤听了他们这段时间的经历,自己还挺有成就感。当初费尽心思保住锐坚营众人的性命,看他们过得都好,总算没白辛苦。
“你们这样终归不是长久之计,”程放鹤劝刘副将,“可想过在夏国参军?”
刘副将眼中有光,明显是心动了,却迟疑道:“兄弟们毕竟是锐坚营之人,夏国能接受我们么?”
“有何不可?本侯也曾是越国临川侯,如今在夏国不也好好的?夏人不曾追捕你们,足见不想对锐坚营赶尽杀绝。你们个个身手不凡,若选择站在夏人这边,带着战功投诚,夏人岂会不愿意?”
“你们若信得过本侯——本侯给你们指条路,保你们从此继续吃皇粮。”
……
浓云乌黑,低低地压在秦城之上。城墙内外与城楼上到处是密集的军士,城头弩箭连发,城下投石搭梯,攀墙登城的中军与防守的前锋军短兵相接,时而响起一声哀嚎,接着是躯体坠落的砰声,血红成了阴沉天地间唯一的颜色。
城东门外是中军主力,一众军士列队待命,后方临时搭起一顶帐子,探听消息之人占据附近山上高点,随时将整个秦城的战况传下山,再由专人送往军帐中。
帐外,季将军的十余名亲兵严阵以待。从山里下来的传令兵上前,朗声禀报:“城内东门一队向北,约千人。”
帐里季将军便回一声:“由东门拨八百人经南往西,云副将带队。”
外头得令去了,帐内穿纱裙的中年人走近沙盘,移动代表双方兵力的棋子。
“由南往西,声东击西之计。”下座的徐朴穿着武将的劲装,分析起局势来。
沙盘上,徐素用棋子画出行军轨迹,清晰标注出战况演变,冷静道:“前锋军已摸清我方兵力,声东击西只能拖延一时。”
季允沉着目光望向沙盘,眉头微蹙。
己方处于劣势,攻城只能靠分散战力出其不意。但这招就开头管用,消磨了对方不少人数,待己方实力逐渐被摸清后,对方能根据人数变动推算战术,便没用了。
徐朴见自家姐姐面色不佳,低声安慰道:“阿姐不必担心,云副将是灵活之人,见势不对不会强攻,不会有性命之危。”
谈及这话题,帐内凝重气氛才稍有缓和。徐素瞪他一眼,“我是担心战局,谁担心他?他马革裹尸才算荣耀,宋国公家的公子还说在京城等我呢。”
话虽这样说,她却问:“季将军,云副将只带八百人就去西门,是否太过冒险?”
“今日攻秦城,本就是一场冒险。”季允拈起面前的棋子,试探着往各个方向移动,“本官从军以来从未败过,若必有一败,则在今日。”
徐朴略显慌乱,“待局势危急,季将军就尽快撤军吧,先保住自己,毕竟临川侯还在外面……”
他知道侯爷最喜欢的还是季将军,比起秦城战败,他更怕侯爷因失去心爱之人而伤心。
“举国兵力皆在秦城,倘若本官撤军,则大夏何以拒敌?”季允眸光一冷,“夏国若亡,你以为李光耀会善待侯爷么?”
徐朴一愣,好像是这么个理,随即闭了嘴。
之后季允叫来徐素一起,在沙盘上推演了几种行军之法,时不时望向帐外,却始终没有新消息传来。
他已让云佐前往西门,前锋军毫无动静,看来骗不过了。
“敌方主力仍在东门,约六千人,我方三千五百人。”季允起身,取来铁甲与佩剑,“不宜再耗下去,本官带上所有亲兵,殊死一搏吧。”
徐家姐弟明白,说出口的只是人数差异,还没算军备和攻守关系。但此时此刻,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他们只能看着季将军披挂整齐,高大的身形沉沉迈步,向帐外走去,充满以一当十的勇毅,与决不回头的坚定。
走到门口处,季将军忽然顿住脚步,“徐朴,你是文人,不必上战场。若我死在秦城,替我去跟侯爷道个歉——当时我骗了他,说我一定活着回来。”
“日后……就麻烦你照顾他了。”
……
镇国将军出了营帐,立即跨上战马,一拽缰绳,马匹长嘶召来亲兵,他遂率领众人向城门进发,乱蹄卷起阵阵沙尘。
城下中军将士越来越少,就算偶尔射中城墙上的人,对方却源源不断补充兵力,似乎怎么也打不完。
季允心下渐沉,眼前无端闪过侯爷吻住他时的模样,突然紧张极了,眼中浮起一层悲凉,却并未放缓行军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