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以后,我看刘家人,总是提心吊胆,想搞清楚你们有没有背后说我是陇西来的穷小子,当面对我好,背地里骂我贬损我。”
“我还特地抢你最爱吃的栗子糕,就想看看年纪最小、最没有心机的你会不会像成恩表哥那样,也是什么都让着我。没想到你因为栗子糕哭得歇斯底里,为了抢糕点还跟我打起来,扯我头发,骂我坏广思。”
“我们一起被罚站,一起被罚不许吃午饭。墨染姐姐偷偷送来糕点让我们填肚子,却被大姑父发现,要罚我们打手板。”
胡广思脸上浮现淡淡的笑,眼角却有泪光闪烁。
“我大声喊,糕点是我一个人吃光的,阿绛妹妹一口都没吃!大姑父痛打我的手板,放过了你。结果你揪着我的衣服哭得震天响,比我哭得还惨……”
秦柳擦擦眼角的泪水,破涕而笑。
“阿绛,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怕刘家人会背后瞧不起我。后来杨用修来和我们一起玩,咱们俩总是一起欺负他。”
胡广思的话如同一个个开关按钮,激活了秦柳心中许多画面。
一幅幅童年美好生活片段浮现在眼前。
秦柳笑着插嘴:“就是你们两个坏家伙,经常帮我解开裹脚布。后来我继母嫁过来,见到我的脚长那么大慌得不行,把事情捅到祖父那里去,我才逃过一劫。也因此,害得我许多年都没人要。”
胡广思没有说话,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眼睛静静地看着她,里面是浓郁得化不开的悲伤。
他曾经是最有可能迎娶阿绛的人,可惜命运捉弄,意外发生,自己也变得呆傻无缘科举,一生注定碌碌无为。
这个不曾嫌他胖、不曾嫌他家穷、殷切盼着自己前去提亲的小姑娘,如今静静坐在自己面前,带着泪光温柔地看着自己。
可他却不可能再拥有她。
连幻想的可能都没有。
有什么事比这个更令人悲伤呢?
秦柳把劝胡广思娶妻生子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广思表哥,你可曾读过《庄子》的秋水篇?里面有段对话,讨论的是贵与贱、大与小。
从本质上来看,事物之间并无贵贱。
可从事物本身的角度来看,就有了贵贱之分,都以自己为贵,别物为贱。
而以世俗的观念来看,贵贱并不在于事物的本身。
大小也是一样。尺有所长,寸有所短。
以前,我是尊贵的首辅嫡孙女,刘家的千金大小姐;你是寄人篱下的穷小子。现如今我是一户穷苦军户人家的小寡妇,随便一个官吏都能欺负到我头上。
我们刘家家破人亡,我祖父差点儿锒铛入狱,沦为阶下囚。
而广思表哥您是知县大人的左膀右臂,也是副总兵大人的小舅子。这贵与贱,大与小,随着世易时移,难说得紧。
古诗有云: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胡广思抹了抹脸,眼里的悲伤渐渐散去,脸色逐渐变得凝重而坚毅。
“阿绛,我想去玉泉营军中任职。”
秦柳坐直了身子,瞪大眼睛,声音陡然高了八度:“这事你可得仔细考虑,不可儿戏!你肩不能挑受不能扛的,若是来了蒙古骑兵撒野,你跑都跑不动,岂不是去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