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修昀坐在妹妹身边,笑容柔和中带着勉强。他近来每逢休沐,便格外头大,总觉得妹妹每句话里都藏着试探。回长安后,他和陛下说晚晚怕是猜到什么了,裴执都云淡风轻道:“朕相信平阳侯。”好在虞听晚今日只是闲聊。“晚晚,再过段时日便是秋猎,届时我能多来看你。”虞修昀神色终于轻松,拈起一块糕点,尝了一口道:“不错。”“秋猎?”虞听晚有些诧异,七月流火,虽说天气渐凉,但秋猎大多在八月。“今年的确早些。”虞修昀垂下眼眸,天子尚且年轻就满头白发,朝臣们惶恐,尚书令甚至私下劝裴执,先挑几个年幼的宗室子进宫养着。连远在凉州的张霁也上书询问真假,还有去益州隐居的张玉书和赵清亦写信去长安。江都王硬拦住太医署的人,大骂他们是庸医,被罚了一年俸禄。虞修昀怀疑,这么早办秋猎,陛下是想亲自上阵,免得朝臣总揣测他身体不好。他沉默的时间太久,意识到这点后,虞修昀连忙喝了口茶:“这糕点有些噎。”“下次做时,我会注意些。”虞听晚的语调温柔,和方才没有区别,他点了点头后,才反应过来,蹙起眉头。“你怎么亲自下厨?”“闲来无事。”“下次想吃什么,交给别人就是。”虞修昀说完,见妹妹答应了,才神色舒缓。“对了,我要送哥哥一样东西。”虞听晚拿出一枚荷包,墨色暗纹织锦的底子,边缘用赤色掺着金线绣上繁复纹路。自家妹妹的女红,平阳侯还是了解的,知道肯定是买来的,乐呵呵收下了。等拿过来仔细瞧,原本眉眼带笑的青年顿时面色黑如锅底。这样的针脚,任谁也不好意思拿出来卖。边缘刺绣乍一看精细,其实都是绣小些的简单云纹,密密堆叠,显得精致。仔细一看,云纹像被雷劈歪了。虞修昀指了下妹妹的手,语气生硬:“伸过来,给我看一眼。”粗略一扫,就瞧见好几个被针扎的红点,他难得语气中带着恼怒:“做糕点是闲来无聊,做女红也是么?我记得你小时候最讨厌这些,你我兄妹,何须送什么礼?”话音刚落,虞听晚眼眶就含着水色,看着怪可怜的,小声道:“你上回提及,自己缺个荷包。”平阳侯愣住,那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被他妹妹放在心上了。他顿时脸色涨红,声音发紧道:“晚晚,我方才是不是太凶了些?”“没有。”虞听晚摇摇头,“哥哥喜欢这荷包就好。”一句话让平阳侯更加愧疚,连忙道:“喜欢,我定然天天戴着。”虞修昀走前便挂上了荷包,他妹妹送的东西,越看越好。连第二日去宣室殿面圣,也没摘下来。裴执知道平阳侯进来,赐座后视线忽然顿住,淡声道:“平阳侯身上的荷包,有些特别。”荷包不大,奈何虞修昀是清雅公子,平日都一身素,那抹玄色就格外扎眼。平阳侯一时得意,连称呼都忘了注意。“晚晚亲自做了一个月,是送给臣的礼物。”虞修昀声音如飘在云端,“她手上扎出不少血点,臣让她往后莫要再费这种功夫了。”话音刚落,便瞧见御案后的男人面色更加冷淡,瞳色沉沉,似乎极其不痛快。几句话交代完公事后,虞修昀正打算告退,便听见一道声音传来。“那个荷包留下。”没想过陛下好意思直接开口要,虞修昀愣在原地。“平阳侯,”裴执手指轻轻敲了下桌案,“把荷包拿来。”虞修昀开始后悔,自己今日为何要戴着它,想开口推拒,便听见裴执道:“平阳侯想要荷包,找自己夫人做,何必要皇后的?”一身月白衣衫的青年被几句话噎得难受,闭了闭眼,忍气吞声道:“臣受教。”平阳侯走后,裴执坐在殿内,看着掌心的玄色荷包,心里酸水翻涌。虞听晚哪怕扎到自己,怀着孕都要给她哥哥做东西。到了他身上,哪怕听到他身体不好,也只有一句往后有人劝着就好了。平阳侯拿这句话诓他,说什么晚晚希望陛下多注意身体。他心底哂笑,傻子才听不出这话的意思,虞听晚盼着他身边有女人劝他去后宫休息。裴执掌心攥着那个荷包,越看它越觉得碍眼,交给一旁的内侍。“洗干净后给朕。”平阳侯府内,身着丁香色留仙裙的女子坐在树下,有些不耐地抬头:“虞修昀,你转了第五圈了,晃得我头晕。”虞修昀每次休沐日都不见影子,还偶尔赶不上早朝,压根瞒不过谢萱。她什么都知道,此刻不但没有安慰的意思,反倒笑了一声:“你现在就像那煮过头的饺子。”“什么?”“要露馅儿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和陛下该怎么圆回去吧。”谢萱拨着手串上的菩提子玩儿,“陛下恐怕也知道瞒不久,每次都装傻,推你直面皇后的质疑。”“等你硬着头皮解释清楚后,陛下就不用再说一遍,皇后那时也没那么生气了。”听完夫人几句话,虞修昀神色凝滞,喃喃道:“一个荷包而已,怎会露馅?”谢萱特别爱看自家夫君在男女之事上的傻样,乐得笑了几声。“皇后那样细心的人,连你平素只喝瓜片,唯独吃甜糕点需配龙井,咸糕点需配花茶都记得,怎会给你绣一个玄色荷包?”“她送的东西,你必然不会弄丢,除非是给了别人,整个长安城里,除了陛下,谁有资格硬抢你的心头好?”谢萱语气幽幽,“问题来了,陛下怎会瞧见它?你怎么敢大摇大摆,戴着薨逝的皇后亲手做的东西,跑到天子面前张扬?”谢萱轻叹口气,似乎很是同情他:“她做荷包做了一个月,至少那个时候,她就怀疑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