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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旧事余音(第3页)

黎骞之笑了笑,也未揭破,给他诊完脉,方才责备道:养伤最忌劳神,一旦伤情反复,延绵成了痼疾,那便是得不偿失。世子如此通透,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萧平章素来是个温润的性子,又知他好意,低头听了,未驳一字。

但老堂主前脚刚走,他便忍不住又翻出军报,细细思量。

甘南之战的异常,守城之时他便已有所察觉,这几日躺着静想,思路更是越来越清晰。

众所周知,甘州营是由世子直辖的嫡部,称得上长林全军精锐中的精锐。自己早已赶来坐镇,大渝方面也不可能不知道。统观北境全线,甘南明显不该是集中主力优先攻击的地方。但皇属军除了虚攻过梅岭两日之外,总体兵力十之五六都在集中攻击甘州城,就好像他们心里很清楚城中已经断了补给,战力大损一样。

可大梁境内后方沉船,敌国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榻边小桌上的灯花轻轻爆了一下,发出噼啪之响。萧平章自思绪中惊醒,突然看见父亲不知何时站在门边,忙撑着坐起来了一些,叫道:父王。

萧庭生迈步进来,视线在他手中军报上停了停,不赞同地道:你把伤先养好最是要紧,又急着看这些东西!

萧平章笑了笑,道:孩儿睡得太久,此时不困,闲着也是闲着。

萧庭生走到他床边坐下,理了理被角,尽力把语调放的温和,问道:我听平旌说,你到甘州之前,曾经连夜兼程,绕去了琅琊阁看他,是吗?

萧平章原本已是灰白的唇角慢慢抿起,垂下了眼帘。

自昏迷中刚一醒来,他就发现原本贴身放在战袍中的那个琅琊锦囊,已被人好端端地塞在了自己枕下,想来应该知道的事情,父亲已然知晓。

见他沉默了下来,萧庭生便将视线移开,无声地陪他坐着,不催促,也不追问。这个孩子从小就太过完美,而世间所有的完美背后,无一不是巨大的压力与艰辛的自我控制。身为父亲,他并不希望再给长子增加一丝一毫的负担。

默然许久后,萧平章抬起了头,您自然知道,我并不仅仅只是去看看平旌的说着,他从枕下拿出琅琊锦囊,握在手中,捻动了一下,我向老阁主提了问题,而这就是他给我的答案,父王看过了吗?

萧庭生眸色柔和地看着他,摇了摇头,我什么都知道,用不着看。关键是你你知道这一切之后,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萧平章的眼底微微浮起泪光。

怎么想的呢?从琅琊阁上下来以后,他的思绪一直是那么的混乱,想要细想,又不愿细想。直到那当胸一箭几乎要刺穿心腑之时,他才突然发现,其实根本不需要再多纠结。

如果就此逝去,再也见不到父亲,见不到平旌,见不到结缡七载殷殷盼归的爱妻,那么执念于过去还有什么意义?

萧平章半撑起身体,将手中的锦囊丢入床边的火盆,看着火焰腾起,以前发生的事情并不重要。

父王生于那般忧难之中,最终尚能抛开自己原本的来处,只尽当下的责任,平章为何不能?我倒觉得现在比以往更加明白父王的心了。

萧庭生的胸口漾起一团暖意,为父记得你们兄弟俩小时候,性情完全不同。平旌飞扬跳脱,天不怕地不怕的,先帝和陛下都更喜欢他。他拍拍长子的手背,将声音刻意提高了许多,但是你心里知道,那个小子算什么,我最偏爱的,从来都是你。

刚刚来到门口的萧平旌扁起嘴,用侧面的额角敲了敲门框,道:老爹,您明明听到我过来了,还非得要说这样的话,这么多年,还怕我不知道您偏心啊?

萧庭生挑起眉,斥道:你自己跟你大哥比一比,难道为父不应该偏心吗?

萧平章笑得伤口有些作痛,忙伸手掩了掩。

萧平旌赶过来,一面帮他拍背,一面朝他挤了挤眼睛,目光中带着询问之意,显然是过来听消息的。

面对他急切的眼神,萧平章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派平旌去大同府,父子两个昨天就已经商量好,也分了工。老王去请扶风堂加以匡助,而自己则故意吊着弟弟,压磨他素来的跳脱和没耐性。

可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至少从效果上看来,这一招实在不错。

大哥,你跟父王说了吗?萧平旌见兄长抿着嘴角不语,一时有些着急。

萧庭生清了清嗓子,板着脸道:好啦,你也别再闹你大哥,他刚才替你说了许多好话,为父已经允准。只不过这件事情不同于你以往玩闹,既然是真心想要去做,就一定得给我做好。

萧平旌急忙站了起来,父王放心。但凡是人为谋算安排的,再怎么机巧也会有破绽。孩儿此去,绝不会让父王失望的。他的手指翻动了一下,一枚闪亮的箭尖不知怎么的就出现在他指间,他凝视箭尖,眸中带出几分凌厉之气,无论这件事最后指向了谁,无论他有什么样的身份,为的是什么缘故,他敢让我大哥伤成这个样子,就休想全身而退。

室内突然一片安静,萧庭生和平章的面上都有些触动。

平旌的性情他们两人比谁都清楚,素来对于所谓正事不甚热心,能躲就躲。而这次之所以如此积极地非要亲自赶往大同府,只是因为甘州的这场生死危局,实在是踩到了他的底线。

他们父子三人共同的底线。

片刻静寂之后,老王突然抡起一巴掌,扇在了萧平旌的头上,斥道:补给断绝危及前线,还有可能是国中有人勾结外族,此乃朝廷大事,所以才要核查清楚。让你这小子一说,倒变成咱们长林王府的私怨了?

萧平旌揉着头顶还嘴,我才不管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呢,对我来说,这虽然是桩公事,但也绝对是私怨!就是私怨!

萧庭生从旁边抓起一只茶碗砸了过去,萧平旌护着头逃向门外。

床榻上,萧平章忍痛笑道:父王计较什么,琅琊阁上养了这么久,可不就得长成这样么。

萧庭生苦笑着摇了摇头,回身又看了看长子微白的唇色,眼瞳微微一收,道:不过这小子也没有完全说错,此事不管是谁做的,他都休想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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