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萧翊班师回朝之际,萧旭便已增兵寒州,又何须他一个王爷前去戍边?
北地戍军在这时入殿禀告,像是与萧翊勾结好一般,称万俟格手下的三万将士散而复聚,叛出北朔,南下寒沙川作乱,侵扰寒州百姓,请陛下下旨派兵平乱,群臣顿起非议。
萧旭沉吟良久,决意派遣少将军魏路前往,魏路并非有意推诿,却也不得不言清境况,称其府兵棉衣储备不足,难以抵御北地气候。当初辰王早已为对抗北朔而操练兵将、囤积军备,眼下叛乱发生得突然,即便永安即将入夏,北地的冬季却十分漫长,魏路委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萧旭并未就此死心,试图从兵部抽调军资,卢敬远死后又逢国丧,兵部尚书一职尚且空缺,侍郎戴同舟上前禀告,称卢敬远通敌叛国,倒卖军备,兵部储备不足,无力周济。
萧旭几乎被逼入死路之际,范闳进言,附议萧翊,提及寒沙川之战,上万将士惨死于雪原,尸骨带回不足五成。如今大誉与北朔已重修旧好,萧翊出征一则平定叛乱,恢复寒州安宁,二则搜寻玄甲亡军尸身,还骨于故乡,以慰亲眷,百姓必定感念圣恩。
那一刻,萧旭坐在龙椅之上,俯瞰矮他一席安之若素的萧翊,他始终不曾多言,一副成竹在胸的镇定,让萧旭觉得分外可恨。
这一场复朝首日的博弈,他这个皇帝终究是棋差一着。
一日后,萧翊率先前往辰州调军,随即出发北上,再度赴往寒沙川。
眼下萧旭大抵在太极殿中惴惴不安,时时命北地探子入宫禀告,担心萧翊突然率兵折返,剑指宫城,将他这个皇帝拽下龙椅。
寿眉已复述得口干舌燥,歇下话茬,萧清规却感知到一股陌生的寒意席卷整个嘉宁宫,那是北朔的风雪,吹到了和暖的永安,而隆亨五年的春则变得格外漫长,好似要径直迈过炎热的夏,岁月斗转,六月飞絮。
如今她已然确信,萧翊当真来过,来与她道别,这一别亦极有可能是永别。
那是他厌恶的北地,是她畏惧的北地,也是充斥帝王疑窦的北地,宋长庚与裴素枝埋骨的北地。那些旧人亡魂藏匿于暗室的滔天罪愆和愧怍,化成劈开山河的刀剑,他在沟壑的那头,她在这头,单凭一副槁木之躯,如何翻越。
萧清规忽然有些心如死灰之感,缓缓合上眼帘,无意求生,但愿速死。
第34章北朔的风雪(2)
连日里送进去的药碗悉数被萧清规砸碎,她倒是如常起卧,偶尔坐在窗边的榻上一出神就是半日,寿眉递过的汤药便被她随手倒在盆景里,还能少碎一只碗。嘉宁宫中的盆景都是陆真颜亲手挑选的,他这个人的爱好皆极为雅致,不仅琴技上佳,还略通园艺,凡经他手修剪过的盆景,都自成一番方寸之境,适宜观赏。
萧清规想过会有源源不绝的说客前来劝她,放空之时她还思虑过谁会是这第一个,虽说萧旭因萧翊带兵北上而辗转难眠,可他到底是最为年少又沉不住气的,不是他或许就是冯玄度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竟会是卢颂筝。
当时寿眉正在小厨房亲手为她熬赤豆圆子羹,指望着她能多吃几口,一个小宫女悄声入内通禀:“长公主,辰王侧妃卢氏来看您了。”
萧清规倏地扭过头去,用那双死水一般的眸子盯着她,也不说见还是不见,小宫女被她盯得心里直打鼓,虽不知自己做错或是说错了什么,跪地请罪总没有错。
萧清规却忽然发笑,想这一切不过是因她的自以为是酿就的,如今除了她自己,又能怪谁?她本不想见任何人,那一刻却鬼使神差地应了下来:“请进来罢。”
卢颂筝一袭碧色衣裙,衬极了这拖沓的春日,屈膝朝萧清规施礼。萧清规记性极好,想起当日芜园初见,她穿的也是这种颜色,萧玉华已死,宫中总算能多添些绿意了。
她并未赐座,卢颂筝便立在那儿直抒来意:“王爷临行前曾几次入宫探望长公主,虽留话告知妾身,莫要入宫打搅长公主养病,妾身还是不请自来了,长公主莫怪。”
她知道卢颂筝并非是来气她的,当初卢家姊妹的画像挂在她面前,她虽有些故意为之,却也觉得卢颂筝较合眼缘,倘若当真要与萧翊过起日子,不失为一位贤妻,只是事实并非如此。她还从卢颂筝的话中听到了一丝醋意,为此淡然发笑,看来萧旭与贺兰云裳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既遂了卢颂筝的愿,又促成了一桩冤孽。
“他既不准你来,你又何必来?”萧清规问道。
“如今满城传得沸沸扬扬,称长公主大限将至、一心求死,风声想必要不了几日就会传到北地,妾身斗胆臆测,王爷怕是不愿听到此等消息,于是放心不下,便请旨入宫,还望长公主能珍惜身子,等王爷回来。”
萧清规觉得她又聪敏又愚笨,又问道:“你觉得他还会回来?”
这话当即问住了卢颂筝,看样子她也并非浑然不知前朝的风波,杵在那儿不答话。
“你坐下罢。”萧清规随口说道,扭头看向窗外,那株碧珀合香树一团死寂,新芽经雨后早已挛缩枯萎了。
她犹想借萧翊劝说萧清规珍重,踯躅着开口:“王爷满心挂念的都是长公主,长公主如今这番模样,委实令人心疼。”
萧清规说:“你倒是极尽侧妃的本分,不忘为他遮掩。你是个聪明人,岂会不在心里骂他病态,或许还觉得他恶心,觊觎自己的妹妹,可谓罔顾廉耻、卑劣至极,合该被千刀万剐,死后也要堕入泥犁地狱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