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母子连心,萧玉华隐隐感知到危机,不愿元曦涉险。萧复不禁责怪萧玉华妇人之仁,言道:“朕早已拟好册立太子的诏书,元曦是定要继承大统的,昔年天女祠落成,朕为表重视,躬身进奉了头香,如今除夕刚过,朕命元曦前去,朝臣们便也知晓朕的心意。倘若连这点小事他都做不好,朕又如何放心把江山交到他手里?”
萧玉华一颗心直打鼓,神思不安地劝道:“辕哥,不过是供香这等小事,何必要元曦亲自前去?派些宫女太监去即可,宫中一向对天女祠议论纷纷,生起不少传言,元曦独自前去,叫我如何放心?”
“胡闹。”萧复否定道,“过去是朕供的香,你叫宫女太监前去代劳,将朕的脸面置于何地?”
二人各执一词,争论半晌也没个定论,萧旭正想叩门入内,想着此等小事何必引得父母争执,伤了和气,母后既不愿让二哥前往,他去就是了。
这时萧复退让半步,提起他的名字:“元曦自小身弱,眼下这般时节,入夜后极为寒凉,你既不放心,晚上的香便叫旭儿代劳,如何?”
“旭儿……”萧玉华低喃着,略作思忖后仍然不肯,“旭儿也不可,旭儿才十岁,我如何忍心,亏你想得到他。”
听到母后的质疑,他当下还有些懊丧,心道二哥也不过年长他四岁,他们又差到哪儿去?
萧复已经没了耐心,语气有些恼火:“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要朕如何?朕唯有这两个嫡子,你总要选出一个,难不成让翊儿和恪儿前去?你还真当翊儿是从你肚子里出来的……”
提及萧翊,萧玉华心思一动,旋即想到了最为合适的人选:“何不让景初前去?她是你嫡出之女,也是我大誉唯一的公主,天女祠是为女儿家所设,景初前去再合适不过了。”
她说得有理有据,萧复也觉得未尝不可如此,然而还是担忧:“你既担心元曦,为何不担心清规?遑论她还是个小姑娘,才出了凉秋宫几个月,你我怜惜她尚来不及,还要让她去供香,不如元曦……”
萧玉华心思已定,大抵想着萧清规是携带阴煞降生的,即便天女祠当真有什么鬼祟,也不会伤害到她,于是继续央求萧复:“她是我的女儿,我岂会不担心她?你放心,只要她去了天女祠,本宫自会派人知会翊儿,她与翊儿这个兄长最为亲近,翊儿更是会武,定能保她无虞。”
他在门外站了许久,寒冬的凉意通过脚底袭遍全身,萧复虽对萧清规抱有些许疼爱,终是拗不过萧玉华的劝阻,拂了拂袖子,算是答应了。
他却因偷听到的话而不安了半月,直到阴煞夜当晚。那天他午膳多吃了些,傍晚才昏昏沉沉憩了个午觉,醒来时天已经黑了。那半月来合宫平静,加之年节喜庆的氛围,他初初放下防备,旋即警钟大作,忙问太监皇姐在何处。
太监看了眼时辰,告诉他长公主今日该去天女祠供香,他顿时紧张起来,一路狂奔至天女祠。
他还是去晚了,立在天女祠外被诡谲的天象吓得直抖,鼓起勇气也不敢冲进天女祠,不知过了半炷香还是一炷香的工夫,天女祠的殿门终于被从内踹开,萧翊抱着萧清规,两人衣衫褴褛,浑身是伤,渐渐走下丹墀,他因自己的懦弱而懊悔,可一切都成了定局。
何止萧翊和萧清规忘不了那个夜晚,萧旭也始终铭记着。
后来,他几次前往月华宫去探望萧清规,都被拒之门外,偶有听到宫人闲谈,称萧清规夜里噩梦不断,几次惊醒,食欲也始终不振。总之,他将这件事的过错归结给了元曦。
都怪元曦,母后素来最为疼惜元曦,若不是因为有元曦在,母后怎会让皇姐前去涉险?元曦是最该死的人,他早该降生之时就应死掉了。
萧恪是个全无心计的蠢货,自小便只知道冲动冒进,往好听了说是耿介,不好听了说则是愚钝,全靠他的母亲郑贵妃为之谋划。
前朝萧复忙着问责工部,后宫余惊未平之际,萧恪极其嚣张地与宫里的太监吹嘘,他的母妃答应为他杀了元曦,只是因为元曦在弘文馆当众斥责了他几句,让他丢了颜面。
萧旭心知此事并不能怪罪元曦,全然是萧恪的错,可他想起自己也曾遭遇元曦的斥责,只是因他频繁地往月华宫跑,元曦自己不也常去叨扰萧清规?又凭什么责怪他?
或许是妒火中烧的缘故,他只当什么都没听到,不曾阻止萧恪,或是知会萧复和萧玉华,更没有提醒元曦。他甚至为自己的无动于衷暗自开脱,萧恪说得极有可能是戏言,即便他隐隐希冀着事情的发生。
他只是个旁观者,旁观阴煞降临的灾难,旁观郑贵妃策划谋杀,旁观萧清规阴煞发作癫狂伤人,旁观元曦的尸首被趁乱丢进月华宫内的清风池。
如今回首往事,萧旭不知自己做错了多少,理不清了。
他偶尔也会梦到元曦,二哥总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样子,对他丝毫没有苛责,只朝着他笑,叮嘱他切记爱护姐姐,他一直都有践行。
而元曦薨逝之后,萧复、萧玉华驾崩之后,他便是这世间与萧清规血脉最亲之人,谁也别想让他们分开,萧翊也不行。
贺兰云裳呼唤了他许久,才让他从回忆中抽身,半缕魂魄仍留在过去,缓缓归来。
萧旭坐起身来,神色露出迷茫:“打了个盹儿,叫朕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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