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归没有说话,远志则是回想了一下,道:“白大夫走时,我刚要分拣完一筐药材,等收拾好药材再抬头时,窗户上便没影子了。”
乔行简听了这话,顿觉迷雾拨开,眼前一亮。白首乌见过刘鹊后,刘鹊的影子便从窗户上消失了,很可能那时刘鹊便已遇害,所以他的影子才没有再出现。如此一来,白首乌的嫌疑大大增加。乔行简立刻吩咐武偃上前,将白首乌拿下。
白首乌的两只手被武偃反拧至身后,一脸茫然道:“大人,这是为何?”
高良姜见到白首乌被抓,立刻叫了起来:“好啊,姓白的,原来真是你杀害了师父!想当初师伯死后,师父没赶你走,把你留在刘太丞家,待你一直不薄,不想你却狼子野心,反过来恩将仇报。你把《太丞验方》藏在了何处?还不快点交出来!”
白首乌却道:“我没有拿过《太丞验方》,我也没有害过师叔!”
乔行简道:“若不是你,那为何昨晚你离开书房后,刘鹊的影子便从窗户上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这我如何知道?”白首乌的语气有些急了,“我走的时候,师叔明明还活着,他还是好好的……”
“乔大人,”宋慈忽然道,“窗户上影子不见了,恰恰证明白大夫不是凶手。”
“哦?”乔行简道,“为何?”
“因为刘鹊的死状。”宋慈应道。
乔行简稍加琢磨,很快明白了宋慈的意思。刘鹊最终的死状是伏案而死,倘若是白首乌杀害了刘鹊,那刘鹊此后该一直伏在书案上,其影子不应该消失,而应该一直投在窗户上才对,烛台上的蜡烛也该自行燃尽,而不是在子时前后熄灭,剩下半支没烧完的蜡烛。乔行简道:“你所言是有道理,可是白首乌走后,长达半个时辰的时间,刘鹊的影子一直消失不见,按常理来讲,他应该是遇害了才对,否则他不可能不在书房中走动。”
“倘若那时刘鹊已经遇害,他的影子又一直没出现在窗户上,说明他整个人不在书案前,而是倒在地上,或是死在书房里的其他地方。但他最终的死状是伏在书案上,可见他的尸体后来被人挪动过,凶手若真是白大夫,那白大夫事后必定返回过书房才对。”宋慈道,“可是据三个药童所言,自白大夫之后,昨晚再也没人进入过书房,直到今早发现刘鹊已死。”
乔行简道:“既然自白首乌之后,再也没人进入过书房,那凶手不是白首乌,还能是谁?”
“倘若凶手不是后来进入的书房,而是早就在书房里了呢?”
宋慈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惊讶地向他望来。
乔行简语气一奇:“早就在书房里?”
宋慈说道:“昨晚除了三位大夫,没有其他人进出过书房,倘若刘鹊不是自尽,那么凶手只可能是提早藏在了书房里。书房虽然不大,但以我观之,床底下应该是可以藏人的。昨晚凶手或许是在白大夫离开后不久,便现身杀害了刘鹊,这便可以解释刘鹊的影子为何会在白大夫离开后消失不见。此后凶手在书房中等待,一直等到子时才灭掉蜡烛,然后趁黑将死去的刘鹊摆成伏案的死状。”
乔行简道:“真如你说的这般,那凶手为何要等上半个时辰,到了子时才熄灭烛火?”
宋慈没有立刻回答乔行简这一问,而是看向三个药童,道:“刘鹊平日里大概几时就寝?”
黄杨皮答道:“回大人的话,先生最近一个多月忙于著书,每晚都会忙到深夜,很晚才休息,书房的灯火通常都是子时前后才熄灭的。”
“这便说得通了。”宋慈道,“凶手是知道刘鹊近来忙于著书,知道刘鹊每晚就寝的大概时辰,为免露出破绽被药童察觉,这才故意等到子时才熄灭烛火。能熟知刘鹊的起居习惯,此人极大可能是刘太丞家里的人。”说罢看向刘太丞家众人。
面对宋慈投来的目光,居白英依旧沉着脸色,石胆垂手站在居白英身边,莺桃紧紧搂着刘决明,高良姜和羌独活彼此怀疑地互看一眼,又向白首乌投去怀疑的目光,白首乌则是望着宋慈。
“还是不对。”乔行简忽然摇头道,“凶手若是一刀捅死了刘鹊,你这番推想便有存在的可能,但刘鹊是死于砒霜中毒,如你之前所说,毒发身亡并非顷刻间的事,刘鹊必定会挣扎反抗,书房里不可能一点响动都没有。然而昨晚三个药童一直守在大堂里,并未听见书房里传出任何声响。”
宋慈直视着乔行简,道:“倘若刘鹊不是死于中毒呢?”
乔行简此前已查验过尸体,确认刘鹊是死于砒霜中毒,此时宋慈忽然说出这话,等同于是在质疑乔行简验尸的结果。文修甚是惊讶地看着宋慈,虽然他与宋慈照面还不到半日,但这已不是他第一次用这种目光打量宋慈了。
乔行简直视着宋慈,道:“既然你这么说,那便回提刑司,改由你来查验刘鹊的尸体,亲自确认他的死因,如何?”
这话一出,刘克庄不免有些紧张地望着宋慈。一旦答应下来,若是验出相同的结果,那便是公然质疑上官,若是验出不同的结果,那便是令上官颜面扫地。这种两面不讨好的事,换作他人,必定找出各种借口加以推脱。宋慈却是双手作揖,朗声应道:“宋慈领命。”话音一落,立即走出医馆,仿佛怕乔行简改变主意似的,打算即刻前往提刑司。
“果然又是这样,你若不答应,那就不是宋慈了。”刘克庄如此暗想,面露苦笑,向乔行简行了一礼,跟了上去。
乔行简望着宋慈的背影,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他吩咐文修将书房重新贴上封条,又吩咐武偃押着大有嫌疑的白首乌,一起往提刑司而回。
宋慈、乔行简等人刚走,石胆忽然道:“我说今早茅房怎么臭气熏天,原来是你们两个闹肚子弄的,还不赶紧去把茅房打扫干净!”他这话是冲远志和当归说的,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到鼻子前面,装模作样地扇了几下。
当归道:“这些不该我们做。”家宅那边有专门负责洒扫的奴仆,他和远志身为药童,一向在医馆里做事,从不负责清扫茅房。
“有什么该不该的!”石胆喝道,“叫你们去,你们便去!”
当归黑着脸,站在原地不动。远志忙道:“石管家说得是,我们这就去,这就去。”说着左手拉拽着当归,一起出了医馆后门,朝茅房去了。
黄杨皮昨晚也闹了肚子,可石胆只针对远志和当归,没有丝毫针对于他。他望着远志和当归的背影,很是得意地一笑。
居白英咳嗽了两声,拐杖往地上一点。石胆赶紧将居白英搀扶了起来。居白英瞪了搂在一起的莺桃和刘决明一眼,在石胆的搀扶下,慢慢离开了医馆大堂。
居白英刚一走,莺桃那副瑟瑟缩缩的样子立刻没了。她朝后门方向恨恨地瞪了一眼,又朝高良姜看了一眼,牵着刘决明回了侧室。
高良姜瞅了一眼羌独活,冷哼一声,道:“我知道你做过什么,居然只抓了姓白的,没把你也抓走。”
羌独活则道:“你做过什么,难道我就不知道吗?”撂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高良姜冷笑道:“好你个姓羌的……好,很好!”袖子一甩,跟着离开了医馆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