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望庭連連搖頭,「師父,你別這麼說。」
「你父親將你兄長交於我,而我卻沒有盡教化之責。你也不用安慰。我一把年紀了,別人想說的話,我都能預想到,不用你再說一次。其實,每次想起孫遲行,我就發現自己二十多年來,都在做一件特別徒勞的事情——不是說你哥浪費了我的時間,而是發現,我之所以躲進驚雀山過安樂日子,其實也是為了讓我的徒弟可以過上與世隔絕、無憂無慮的生活。能夠安安靜靜地看你們師兄弟長大,我覺得特別滿足,也覺得能夠保護你們這群孩子不被江湖紛爭所困擾,是極為有意義的事。可我沒有想到,這裡頭有太多的一廂情願。我終究還是太天真,根本無法獨力阻擋那些令你們童年不幸的血雨腥風,只能眼睜睜看著它們再次摧殘你們的人生。你們每一個人,最終都被迫回到了出發的地方,被迫要去面對令你們最初來到驚雀山的殘酷理由……我作為師父,本應早些讓你們有所準備。然而,我卻過於沉浸於小山小水的安逸之中,以為你們也能像我一樣巧妙地避開那些艱難的過去,結果反而讓你們走多了許多彎路……所幸,你們比我勇敢,也比我聰明。」
「我時常覺得,」嫏嬛痴痴望著葶藶的靈柩,「在我們三個里,你我姐妹心思最是叵測。一旦被逼急了,終歸能做出些驚世駭俗、人所不容的行徑來。唯有定知,我從來不曾這樣想過。就算你教他毀天滅地的本事,他也只會用來讓花開多一夜,日落晚一時。」
溫枸櫞道:「他心地最純良,對誰都沒壞心,又不會生氣……有時覺得他怎麼這麼傻,現在想來,做到他那樣才是最難的。他真是一個特別、特別好的孩子。」
「是啊……」
兩人最終步入當日葶藶第一次嘗試彈弓的庭院,竟見那榕樹之下,開出了幾朵耀眼的紅花。她們走近一看,頓時面面相覷。
溫枸櫞蹲下來細細觀察,依舊一籌莫展,「這是什麼花?怎麼從未見過?」
嫏嬛伸手輕撫花瓣,顫抖著說:「這難道是……葶藶種下的?」
溫枸櫞恍然大悟,「你跟我提過,在來驚雀山的路上,有個大食商人送了花種給你們。可花種在葶藶上山時落水浸濕,本以為已經不能開花。」
「但是現在開了。」嫏嬛淚流滿面,「果然不是中原品種。」
就在紅花不遠處,一株葶藶正從泥岩中鑽出。
「一姐此後有何打算?」
溫枸櫞道:「當務之急,還是要找回母親在奇韻峰的下葬之地。父親葬在了木荷鎮,葶藶也是要回歸故里的,總不能讓母親一個人孤零零躺在荒郊野外。」
「如今司鍾已死,天籟宮再也不會插手我們的事了。你與龍前輩再去,變宮、變徵二佐必然盛情款待。正好也替紀莫邀將胡琴返還。」
「那你們呢?」溫枸櫞問,「你們要去的地方就多了吧?」
「是啊……多得很。不過那也是在將葶藶帶回家之後,而且他還有禮物沒有給小青。」
說到這裡,兩姐妹不禁再次痛哭失聲。
誰也沒想過,最小的葶藶竟是最先離世的。在她們心目中,弟弟還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孩子,還需要姐姐們的呵護。不曾想在葶藶始終單純的心神中,早已萌芽了視死如歸的英雄氣。
她們自豪,卻也無可挽回地傷心。
再過一個月,葶藶就十八歲了。
「老四,你接著去哪裡啊?」溫枸櫞往馬四革腳下踢了個石子。
那是她與龍臥溪辭別眾人,往天籟宮出發的日子。
馬四革將石子踢回,「到處走走吧。畢竟答應了小安,要帶他雲遊四海。」
「一個人要注意啊。玩累了可以來洛陽找我們,我請你吃葡萄。」
「那太好了,我可不會客氣。」
溫枸櫞輕笑,悄聲道:「千萬別客氣——你師叔認識人,那葡萄都是一筐筐白送給他的,當飯吃都行。」
龍臥溪聽到了兩個人的悄悄話,忙解釋說:「別聽她亂講,誰會把葡萄當飯吃?」
溫枸櫞打趣道:「小孩子說話,老年人不要插嘴。」話畢又轉向馬四革,問:「你一個人應付得來吧?不過,我覺得你從地通關回來之後,眼神比往時更顯堅毅,沒有那種捉摸不透的憂鬱了。」
「這麼玄乎嗎?」馬四革默默想了一會,道:「我曾經在小安的眼裡,看到了我全部的人生。他一合眼,我也覺得眼前一黑,再不見光……當時絕望至此。」他又兀自笑了,「不過,我還是太幼稚了。把全部的人生押在一個人身上,實在可笑。所幸,我的人生原來還有投射在別人眼中,這才最終得見光亮。」
溫枸櫞往後一仰,嘆道:「你不是比我更玄乎嗎?」
「是嗎?別忘了,你也是映射出我面目的其中一雙眼睛,可謂居功至偉。」馬四革說到這裡,聲音放輕了一些,「那晚陪我喝的酒,我會一直記得。」
溫枸櫞心領神會,不再多言。兩人相視一笑,瀟灑告別。
送走龍臥溪和溫枸櫞後,馬四革獨自回歸故里,在雙親墓前擺下祭品。
「爹娘久等了。此次前來,是想告訴父親,兒子已替你撥亂反正——水牢不復存在,你安在那裡的鎖,也會全數拆卸。放?s?心,以後你的傑作只會用來保護死物,不會再用來囚禁無辜的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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