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奉帝喘息了一聲,道:「請、請戚愛卿……進來……」
他渾濁的眼珠微微一動,看到了榻邊的周顯,忽然道:「太子……先出去。朕有話,要對戚愛卿……託付……」
周顯的眉頭微微一蹙。
天奉帝抓著他的五根手指卻異常堅決,提起了一口氣,大聲道:「快!」
周顯面色微微一沉,但此時時間緊迫,容不得他多說,只能向後一步步退出了寢殿。
甲冑錚錚之聲響起,天奉帝知道,是戚玉霜來了。
他的雙目越來越模糊,就連戚玉霜那張面容,也有些看不清楚了。此時腦中浮現而出的,竟然是當年戚玉霜養在宮中時的模樣。
戚定遠在她幼年之時,便將她送入宮廷,養在元慧皇后膝下,又何嘗不是為她打算,抱了一絲微薄的希望——天奉帝看著她在宮中長大,在戚定遠百年之後,她執掌戚家之時,天奉帝或許能對戚家,對戚玉霜,少幾分猜忌,而多幾分情誼。
可惜,最後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天奉帝重重地咳嗽了兩聲,喃喃道:「戚愛卿……」
不知他是在喚當年的戚定遠,還是如今面前的戚玉霜。
戚玉霜道:「臣在。」
她的聲音很靜,並沒有太多的情緒波動,反而有一絲淡淡的冷意。可惜聽在天奉帝的雙耳中,已然朦朧一片,仿佛隔著極為遙遠的距離,從雲端之外傳來。
天奉帝慢慢躬起身,努力地將目光投向戚玉霜的方向,嘶啞著聲音道:「朕……時已不多,有大事,恐須託付於卿。」
戚玉霜垂首道:「臣恭聽。」
天奉帝費力地睜開雙目,目光中露出前所未有的慎重之意,低聲道:「攜景園湖水之下……有一密道。高祖立國之時,辟之以遺子孫,非到亡國絕嗣之時,不可擅動……如今,京城已至生死存亡之際,朕不得不……據實以告將軍。」
戚玉霜的眉梢微微一動,並沒有接話。
天奉帝驟然說了這麼一大段話,不由得再次嗆咳起來,星星點點的血跡飛濺在床褥上,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他的額頭上,豆大的虛汗一層一層地滾落下來,卻依然強撐著身體,繼續道:
「戚將軍,以卿觀之,太子……如何?」
戚玉霜淡淡道:「太子頗得高祖遺風,仁厚而能斷,有明君之象,此乃江山社稷之幸。」
天奉帝劇烈地喘息了兩聲,忽然笑了起來,微弱地搖了搖頭,道:「不然!」
「我兒周顯,秉性柔弱……太重情意,絕非帝王之象!」
「可惜……」天奉帝輕輕地闔上雙目,微不可查地嘆息了一聲,仿佛是在感嘆著什麼,只是這一聲嘆息太過微弱,在暖爐裊裊升起的香篆中,倏忽即逝,杳無蹤跡。
他緩慢地說道:「我兒視將軍……如同親姊。望將軍在城破之時,保我兒從密道之中,離開京城,北上幽州,重立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