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區一個少女,竟然也有這樣的……勇氣麼?
孝真公主面對犬戎大軍震天的嘲笑與謾罵,小臉上神色一片凝重,絲毫不為所動。她清脆的嗓音再次在夜色中響起:「尤班單于,當年你曾在國書中許諾,若本宮嫁與你為妻,你與大孟,再不動干戈。」
「我們大孟有一句古話,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單于陛下,你親口許諾的話,難道不算數了嗎?」
尤班單于稀疏的眉梢高高挑起,幾乎要在這一瞬間忍不住大笑出聲。
滑稽……太滑稽了。
你死我活的兩國血戰,用無數死傷堆砌出來的勝負,在這個女孩的口中,仿佛只是為了那一場虛偽的,如同薄薄紙張般一戳就破的謊言——婚姻?和親?
一個公主的性命,在真正的兩國利益面前,又算得了什麼?
這個年幼的公主,一個人孤身登上城樓,想要與他對話。而她所有勇氣的來源,竟然只是以為用自己的婚姻,可以中止這場血腥殘酷的屠戮。
多麼可笑、多麼滑稽的天真!
這種純粹的、愚蠢的天真,滑稽到他心中陰暗的惡意在這一刻瞬間滋長了起來,如同陰影之中破土而出的藤蔓,一瞬間遮天蔽日,咆哮著在他的心底呼喚著一個念頭:
——摧毀它。用最殘忍、最惡劣的方式,摧毀它。
把這份至純的、可笑的天真懵懂,以最可怖的方式,在這個女孩的面前徹底撕碎。這個鼓足了全部勇氣的大孟公主,若是知道她這麼多年所信仰的價值根本不值一提,到時候,將是多麼好看的場景?她的臉上,又將露出多麼痛苦而美麗的神色?
他也曾有一個親生的妹妹,或許,她並不能稱之為他的妹妹——她的降生,直接害死了他們的母親,這樣一個「生而無母」的妖孽,卻奇異地符合了三部選拔巫女的標準,宛如最無辜的、手上沒有沾上一點鮮血的稚子,被那一群神秘聖潔、不見天日的巫女接走,培養成了地位崇高的神前使者。
她被那群瘋癲的、固執的巫女們,養成了一副天底下他最痛恨的樣子——無辜,純潔,懵懂,無知。她們都說,阿胥娜是草原上最純淨的露水,是蒼穹下最聖潔的神花,她愛族民,如同愛神,侍奉生靈,如同侍奉聖神。
憤怒與陰暗在他的心底悄然生根,在塞上的風中,生長成了一棵淬毒的參天大樹。他不斷地誘導她、控制她,將她變成了一個言聽計從的的趁手工具——「阿胥娜,哥哥是這個世上唯一與你血脈相連的親人。除了我,你還能相信誰呢?」
最終,他滿懷惡意地把「疫種」交到了阿胥娜的手裡,將她與十七名巫女,送入了大孟的京城。臨走前,他在這個柔弱而純潔的妹妹耳邊低語道:「這一切,都是為了烏那聖神,為了犬戎三部。」
只有消滅大孟,才能讓犬戎三部再無世代威脅的仇敵,才能讓烏那聖神的意旨遍布廣袤的中原大地。
可惜,這一次,阿胥娜沒有聽從他的話。
尤班單于漆黑的雙瞳中火光閃爍,倒映著城牆上那個柔弱的少女身影。
他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明顯,越來越陰森,低沉的話語幽然從他的喉嚨中傳出:
「當然算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