洶湧河水已經懸於頭上,他們馬上就要死了。再思念親人故土,後悔前事,又有什麼用呢?
他們生在塞北草原之上,本應是神明庇佑的寵兒,跨馬登山,馳騁莽原,逐水草而居。
豐茂無邊的草原,仿佛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生養之地,高高的塞草肥綠多汁,被風吹過,便能露出其下散如珍珠的牛羊。美麗的草原姑娘,如同秋日裡最高遠的白雲,身騎駿馬,風一般與他們擦肩回首,黑亮的眼睛露出這世上最為純淨的微笑。
這一切,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了?
數出驍山,攻伐大孟,數戰數敗,無一次獲勝,反而令無數年輕的生命永遠埋葬在了驍山的戰場上。殺戮仿佛一顆猩紅的種子,從年輕時就種在了他們心底。代代相傳,抽根發芽,長成了一棵堅不可摧的參天巨樹。
大孟,大孟……
這片土地的名字,成為了他們祖輩相傳的夢魘,將這群草原上的寵兒永遠桎梏在了噩夢之中。驍山以內,有無盡的糧食,有最華美的衣服,有軟弱得不堪一擊的百姓,仿佛三歲的稚兒守著宏偉的金屋,令人心生貪念。他們放下了牧鞭,放下了草原上的一切,想要將之據為己有,可這片他們征伐不下的土地,最終變成了無數犬戎人一生無法擺脫的痛苦的來源。
一曲唱罷,風中的犬戎歌謠,忽然從輕緩逐漸變調,聲音轉向了嘶啞與哀慟。
「蒼蒼莽原,悠悠綠水,無家歸。」
「齊噶爾山傾,北遼河水竭,不可追。」
「草無霜,狼失眼。」
「鴻雁歸,王孫死。」
直到最後一句,歌聲驟然強烈起來,一唱三嘆,如同一道激越的鼓點,重重敲擊在犬戎兵士的心臟之上。
——「鴻雁歸……王孫死!」
犬戎殘軍之中,無數人慢慢抬起眼睛,看向了坐於馬上的尤班單于。
究竟誰,才是天生的孽種?誰才是帶來災厄的禍星?
是誰鼓動了殺戮,從屠滅月闞國,掠奪高姚馬種的那一日起,將血腥殘暴的陰影,籠罩在了每一個犬戎人的頭上?
戚玉霜淡淡道:「此曲,乃你族三部巫女死前所唱,她囑託我,務必將此曲遍告犬戎三部。歌中之意,你們……還不明白嗎?」
「尤班單于身為三部之主,毫無愛護爾等之心,反而暴虐無道,屠戮同族。如今我既給出受降之道,尤班卻依舊負隅頑抗,置爾等大軍性命於不顧。你們真的要效忠於此等殘暴無義之人嗎?」
「今日,我戚玉霜在此承諾,只要尤班單于身死,我大孟善待俘虜,絕不殘殺爾等!」
犬戎大軍,緩緩開始了震動。許多人的眼神逐漸開始變紅,千萬隻瞳孔,不約而同地鎖定在了尤班單于的身上。
尤班單于瞬間意識到了眼下的處境,此時顧不得辱罵戚玉霜卑鄙,他用盡全身之力,厲聲喝道:
「鷹師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