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邵牵起她的手,如第一次给她戴这枚腕表般,认真细致地为她戴上第二次。
“这是费雯丽的收藏品之一,来见你的那一次苏富比春季拍卖会前,我一直没找到一份钟意的见面礼,直到看到了它。有一句话,今天终于能和你说,”他扣好,牵着应隐的手指端详一会,抬起眼望着她:“应隐,祝你有一天,能够成为一个像费雯丽一样的演员。”
应隐忽然被这句话击中,动弹不得。
她不是科班出身,半路出道,说自己要成为创造历史的女演员,别人当她痴人说梦,不知天高地厚。经纪人麦安言说,她能红过十年,搬回一座影后奖杯就有得赚。从没有人认认真真地倾听她讲完自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演员梦,也鲜有人对待她的抱负郑重其事——
除了都灵的那一间咖啡馆里的专访。除了此时此刻。
她忍住眼眶的酸涩,“嗯”了一声,目光久久地停在这方形优雅的罗马数字表盘上。
“如果你真的以后都不想见我,我会去电影院见你。”
应隐抬起脸,脸上充满了不敢置信。
他怎么敢,怎么敢跟她说这句话?
“你怎么敢对我以退为进?”她皱着眉,明亮的眼里却已经盈了热泪。
“我用了,有效果吗,”商邵的坚定近乎冷酷:“你告诉我,我的技巧,对你有没有一丁点用。”
“那你就去电影院看我好了!”一开口,方觉鼻音浓重,所幸语气还是够狠,加上义无反顾转身的动作,灼得商邵慌中生乱,不顾一切也管不上什么三十六计,只知道一把牵住她——
“别走!别走……”
他双手死死把她抱进怀里。
“是你先走的!”
憋了一晚的话,憋了一年的话,憋在无数封打完字又没发送的邮件中的话,憋在无数个提起听筒拨完数字又挂断的电话中的话——终于在这一刻说出口。
“是你先走的……”应隐哭得如同那天接到他最后一通电话般,大张着唇,无声嚎啕着,喘不上气,眼泪却毫不停歇地涌出。
“明明是你先走的,是你说你不回国,是你不再给我写邮件……我去那条路,开橘子花的时候……”
香那么浓,可是你不在。
可知,可知,又是一年青橘成熟时。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很奇怪,明明只是错过了一年而已,可是商邵恨不得把一辈子的对不起都讲尽。
“是我不闻不问,擅自以为你跟别人在一起,也是我自说自话,觉得你看轻了我和你……”他喉结滚动着。以前克制着不敢肖想只能在梦里满足的拥抱,此时真的付诸行动了,抱得这么紧,他却仍觉得不够,两条手臂不住地收紧,交扣着,抵她的背,要把她揉进骨血里。
应隐的眼泪早就把他的衬衣打湿。
明明还有很多很话要怪罪的,明明还有很多脾气要发,可是当商邵拂开她的额发、拂去她的热汗,将脸偏垂下时,她只知道闭上眼了。
等待他吻落下的一秒,像台风来又走。一颗石子投进湖心,她的身体震颤,酥麻的腕骨抬起,绕过了他的肩和颈。
在他的吻中,应隐的身体软下来,软下来。
神明在上,原来跟他接吻是这样的感觉,与她从演戏中所知晓的截然不同。她的太阳穴、心脏、灵魂,都变成混沌的、不知轻重的。
二十七岁的男人,这么会吻。
康叔的烟抽了一支又一支,岂知一段五分钟能讲完的话,加入吻后,就会变得漫无边尽。何况他们要边吻边讲的话,是那么多,讲一夜也讲不完。
想起都灵的那一跤,冥冥中懂得了缘份机遇这四个字。如果不是那一跤,他们就不会认识。感谢从电影节偷跑出来的自己,以及那一条飘着烤舒芙蕾香气的街道。
“要是我没有跑出来怎么办?”她忽然后怕。
但是,她总会演电影的,不是在这一部,就是在下一部,他在那个午后走进电影院,在昏昏欲睡的观影途中唯独记住了女主角的脸。
她总会演广告的,不是这一支,便是下一支,在城市无数块硕大的电子公告牌中,港3驶过街角,他合上黑格尔的专著,在看到她脸的那一瞥中,将他的哲学尽数遗忘。
不是在她的十八岁,就是二十八岁,或者这十年中的任何一个分叉路口,他总会遇到她。
他敲响命运的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