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成天想着自己无能为力的命运,那我会在被养父处死之前,就被自己的想法折磨致死。我痛苦地拼命摇头,想把这个念头从脑子里甩出去。这么想你会死的,克里斯蒂安!可是我忘不了,我过去的轮廓在我的眼前越发清晰。我忘不掉谩骂、耻笑和玷污,忘不掉为了讨一口饭和几个钱就忍气吞声的痛楚和屈辱。自己在哭的时候,养父就在不远处拍掌大笑……我付出一切才能换来他们不屑一顾的东西,即便如此,还要被他们称呼为懦夫和走狗,说我没有下层阶级的骨气和气节。太傲慢了,一群不食人间烟火的肉食者居然要对我的生活指指点点?可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出生的?难道成为上等人的走狗,用我的才能替他们奴役其他狗们就是我毕生的使命吗?就像出生在养鸡场里的家禽一样——天啊!我们的噩运注定要随着血缘关系传承。毕竟,上等人们的后代天生就是上等人,劣等公民生下的小狗儿却没有几条能学会直立行走!狗在人的眼里,所剩无几的价值就是供他们挑拣、交易、压榨。他们的确从来不觉得狗跟他们一样。我当然不是没想过反抗,可是几乎是手无寸铁。可是我真的很不甘心,无数次地像上帝祷告——主啊,生而为人的意义是什么?救救我,哪怕我要死上一千遍!无论您想要什么报酬,只要我付得起,我都愿意给您!即便如此,上帝也没有回应过我的呼唤。权贵们创造出的神怎么可能眷顾我呢?即使我不愿意收下查尔斯的“礼物”,如今的我也已经别无选择。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我的生活也不会变得比现在更糟了。--------------------上帝硬塞给我们的礼物鲁德维科·莫雷尔(doviorel),野心勃勃的艺术家、天真烂漫的殉道者。他不是不再爱他的妻子和儿子了,只是在他的眼里,音乐对他的吸引力要远大于家庭。他毫无征兆地离开了深爱他的妻子。心高气傲的波格丹娜陷入绝望,便把火气全部撒在了有他一半血统的孩子身上。她拒绝承认自己的孩子和鲁德维科确实有几分相像,也害怕克里斯蒂安会像丈夫抛弃她一样再度将她抛弃。她已经退无可退,孩子就是她反抗命运的最后防线——她巴不得克里斯蒂安是她孤雌生殖出来的,可惜那刻入身体的血缘哪里是说断就断?有一说一,克里斯蒂安·萨列里确实像极了他的母亲,从相貌再到举止,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当然,她的教化也必不可少)。他遗传了母亲的美貌优雅以及卓越灵敏的乐感,可他依旧会在无意间露出和他父亲相似的犯蠢神情。每当他犯下这种罪过,他的母亲都会捉住他,接着像打一条偷吃的野狗一样把他痛打一顿。克里斯蒂安被他深爱的母亲打到遍体鳞伤。他的母亲从来没教过他说谎,但他却自发学会了如何隐瞒、谎报自己的伤势。如若不是他求生欲旺盛也确实抗打得出奇,他的生命早就定格在某个噩梦般的日子里了。即便如此,后来他还是落下了难愈的胃病。她宁可把他打死,也不肯让他变成鲁德维科。但如果克里斯蒂安能够知道母亲的想法,他一定会疼得哭出声——他是那么依恋、信任她。即使在她把他揍得浑身快要散架的时候,他也从未想过抛弃她。可惜他无论做多少保证也没用,多疑的波格丹娜只会越发怀疑起他的忠诚。克里斯蒂安是见过他父亲的,只是被他选择性遗忘了。事实上,最后他还是在立交桥下找到了他父亲的尸首,但他的身份已经难以辨认——即使他的相貌依旧清晰可辨又能如何?克里斯蒂安根本就没有多少关于他父亲的记忆。好心的克里斯蒂安不忍心让这位可怜的陌生人继续待在那里,于是亲自把他解了下来,替他清理了脏兮兮的脸庞。他不知道这正是他憎恨多年的亲生父亲。查尔斯待在戴安娜家的天台上,叹息着告诉多萝西:“率性而为的鲁德维科·莫雷尔真是个很典型的法国人啊。”多萝西却不这么认为。她快活地笑了笑:“不,他是一个很失败的法国人……无论国籍是什么,他都是一个很差劲的父亲和丈夫。”末了她还乐呵呵地补充道:“总之,很庆幸我并没有一个这样的父亲。看来过去克里斯蒂安对待陌生人总是太善良、太轻信。”苏格兰人没有立刻回答她,点着了一支烟。他在尝试咀嚼克里斯蒂安·萨列里的回忆。但那些过去都太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也让他不敢细想。年幼的克里斯蒂安很少有关于美好和幸福的回忆,即便有,往往也在下一秒便被大人无情地掐灭——傲慢的成年人无法想象,当孩童正抬头向他们笑时,他们的一句冷冰冰的嘲弄甚至一个不轻不重的巴掌会对他们造成多大的伤害。他们只是觉得好玩罢了,想要那美丽的小男孩克里斯蒂安·萨列里哭出来,借此缓解他们在成年世界里的负面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