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散落的长发落在查尔斯的脸上,让他不得不闭上眼睛。如果是七年前,提起“专一”,查尔斯会说克里斯蒂安做决定太早了,但现在他已经三十岁,能够为自己的幸福负责。他本人并不推崇克里斯蒂安的做法——为了一份注定没有结果的爱就去抛弃数不胜数被别人爱的机会,那肯定是亏了。但无论克里斯蒂安·萨列里将要以何种形式践行他的浪漫,那都是他的自由。说实话,查尔斯一直不知道克里斯蒂安到底喜欢自己的什么。法国人天生丽质、举止优雅,只需要一点点遮瑕就能光彩动人。他的眼神总是深情而婉转,宛若一条受了伤的温柔的狗。如若他真的认真经营情爱,那他绝不会缺。但克里斯蒂安宁缺毋滥,压根不相信唾手可得的爱意,而且会立刻推开——那不是嫌弃,是畏惧。他认为自己很脏,不配让任何人一见钟情。他害怕毫无道理的爱,害怕别人会像母亲一样,先让他沉沦,再让他受伤。在他看来,那样的爱最终必然会和伤痛挂钩。这或许也是某种意义上的精神洁癖。或许克里斯蒂安也并没有进步太多。现在他极有权势,但依旧还是一条需要被照顾的可怜小狗。“在养父去世的第二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克里斯蒂安轻轻亲吻了爱人的指尖。“梦见我去参加自己的葬礼。我的灵魂漂浮在空中,冷冷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大教堂。这里没有一个活人,只有我自己躺在装满鲜花的棺材里,显得全然没有血色。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仿佛我是在了一个没有活人的世界里静静地断了气。我一直待在那里,直到鲜花枯萎,复仇神的苍蝇成群地飞落到我的头上。但我已经死了,没法逃走。我看到我的尸体就快要被苍蝇们吞没了——但无论如何,我不想在后悔和痛苦里了结一生。您教过我的。”复仇神的苍蝇?那是不是萨特的戏剧lesouc-hes(苍蝇)里的意象?查尔斯轻声问他:“那您是厄勒克特拉,还是俄瑞斯忒斯(在《苍蝇》中,前者为父报仇后陷入悔恨与恐惧,而后者视其为天经地义)?”答案显然是后者。在那庞大的狼群中,身为一个犯下重罪的外来者,哪怕他稍微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悔恨和颤抖都会马上被群狼撕扯成碎片。想活命他就必须做个好演员——毕竟那不勒斯家族不相信忏悔。“不。没有您,就没有现在的我。我很感激您。如果不是您,我根本鼓不起反抗的勇气。过去我总觉得自己势单力薄,觉得自己做什么都做不好,无论做什么都不会得到别人的支持……我身上的罪恶太沉重了。那时候我孤立无援,一边认为自由是一个荒诞不经的笑话,一边又渴求着——无论何时我对其他任何人说:‘我已经无法忍受现在的生活,为此我要反抗’,那都显得像个无耻的笑话。他们不会理解我的,反而认为我是在炫耀——那时候我已经活得比这个世界上9999的人更加富有奢侈,何必冒着生命危险去追求‘自由’这个虚无缥缈的概念?如果我不去尝试,至少还能作为一头美丽的牲畜享受很多年的富足生活,但如果我输了,下场一定会很惨。”克里斯蒂安沉默了好一会,才慢慢说了下去。“起初我还对我的养父心怀幻想甚至心怀愧疚。我以为他是真心在乎过我的,只是让利益蒙蔽了双目……但中了五枪后我幡然醒悟了。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一只高兴时可以抱起来宠爱、不高兴了就可以拿走性命的低贱畜生。他们对我生杀予夺,即便我忘记仇恨向他们效忠,潜心祈祷、恳求,最后也绝不会有好下场。身为主人,他们没有跟宠物狗守信用、谈平等的义务。”他喃喃低语着亲吻了爱人的手背:“但愿意支持我改变的只有您一个。我无数次地幻想过我们的未来,可惜每一种都是无解的。后来我想通了,想要你自由自在地幸福地活着,这样就足够……我的勋爵(ylord),我从灵魂深处真诚地热爱您,怎么可能舍得让您为难呢。”好吧,克里斯蒂安。你很优秀,而且无可取代。所以我会选中你,而不是去选别人。他很想这么告诉法国人,但又怕对方一高兴,会向自己展示出什么可怕的占有欲。最后他有些勉强地答道:“嗯……那是你应得的,你值得让我付出那些。”漂亮的法国人委屈地垂下眸子,半是撒娇半是生气地在他脸颊两侧分别吻了一下。他轻声低笑起来:“这句话你是只对我说过,还是每一任情人都有?”“只有你,戒指只有一枚。这是我给你的特权……那现在你高兴吗,克里斯蒂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