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习惯性地拉开车门,手拦在门框上防止她撞上,等她坐好了自己才矮身上车。如如种种,江纵如时常会有一种“依稀当年”的错觉。
他好像还是从前的他。
那是高三的事了,江纵如在放学路上撞见一个男同学欺负女同学,抢了人家的书包,把书和文具抖了一地,还狞笑着威胁道:“敢告诉老师你就死定了!”
她历来嫉恶如仇、性子直爽,虽然并不认识被欺负的女生,还是毅然冲上去打抱不平,犟犟地,直视那个壮实的男生:“你们想干什么?快帮人把书包捡起来!”
男生仰起下巴,一脸凶恶道:“你是哪根葱,讨打?”
那时的江纵如天不怕地不怕,非但半分不肯退却,反倒上前了半步,逼近那人道:“你打我试试,我一定不会息事宁人,非但要告诉老师,还会报警处理,你应该满十八岁了吧?要不试试进拘留所?”
氛围一时非常紧张。
男生似乎在衡量要不要动手,脸上的肌肉紧紧地绷着,眸光不断收拢。
江纵如身后的女生拉了拉她的手臂,小声地说:“同学,谢谢你,我没事。”
说着她从身后钻出来,一点一点把散落在地的东西捡起来,重新拉好书包抱在手里,向那两个男生鞠了个躬:“对不起,今天的事我不会告诉老师的,还请放我们一马。”
江纵如恨铁不成钢,心想着这女生怎么回事,人家欺负她,她还要道歉?
可这么一来,紧张氛围就化解了。
原本就犹豫要不要动手的男生,得了台阶自然不再装腔作势,剑拔弩张的对峙解除,嘴上却仍要讨几分便宜,嘲讽道:“哦,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吧?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个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
这话刚一落地,男生脸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少时的江纵如有一条金科玉律般的生存法则,无论何时何地面对何人,只要对方嘲笑她的孤儿身份,就一定要狠狠打回去。
这是奶奶教她的。
奶奶告诉她,一旦第一次任人欺负了,以后就会一直被人欺负。
打从她很小很小开始,就因为这件事打过许多架,把邻居家的小男孩摁在地上抓脸,被几个小孩围住就往对方眼里扬沙,再不济就打完赶紧跑……
从小失去父母庇佑的孩子,成长历程当然不会美好到哪去,在这方面,她早已身经百战。
她已经做好准备要挨一顿揍,甚至想好了要跟他们死磕到底,去校长办公室,去派出所,她咬紧牙怒目相向,眼睛里就像要着火。
那男生果然被激怒,抬腿就是一脚,正踹在她肚子上,那股生猛的力道来得突然,将她撞跌在地,后脑勺险些碰到巷子的矮墙。
“死野种,还敢打我!”那男生并不打算罢休,吸了吸鼻子,沉沉地走过去。
江纵如从身后的地面摸了一把石子,正准备趁他过来时扬他脸上,便见凌缙深不知从哪跑了过来,他几乎没有半点犹豫,一拳将那男生打倒在地。
十九岁的凌缙深已经生得十分高大,他是个好学生,生平从未跟人动过手,可这时却生出十头牛都拉不回的犟劲,一脚踏在那男生胸前:“谁准你打她的?”
那天下午,江纵如在凌缙深的护送下回了家,夕阳红红的一团,映得整片天空霞光四溢,少年心疼地看向身旁低头垂泪的少女。
“是不是很疼?”他小声地问道。
“没有。”女孩抹了抹泪,抬头冲他笑道。
“可是你哭了。”他的声线里都是不舍。
“不是因为疼。”她摇了摇头,泪光盈满的眼眶里分明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柔软。
不是因为疼,是因为第一次,有人为她挺身而出。
一个咬牙打过一场又一场硬仗的人,最难抵抗的就是这句柔声细语的“是不是很疼”。
原来不必逞强是这种滋味,卸下防备的感觉这样轻盈。
那一天,少年凌缙深第一次见到了江奶奶,在那间矮小的平房里,他需要矮着身子进门才不被撞到头。他装作不经意地打量四周,干净、整洁,却又一贫如洗,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空荡而清寒的味道。
奶奶热情地搬来凳子请他坐下,虽然谁都没说发生了什么,老人家却依稀猜到了,一遍遍多谢凌缙深对孙女的照拂。
老人家给他洗了苹果,两个皱皱的不怎么新鲜的苹果,用盘子装着递到他跟前:“小深是吧,我一看你就是个好孩子,我们家小如也是好孩子,就是性格犟了点,在外面受了欺负从来不回家说,你要是方便就多多照顾她。”
凌缙深郑重地点了下头,承诺道:“奶奶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尽自己所能,好好保护她。”
依稀当年。
车一路开往市郊,终于在一处红砖绿瓦的老式大院前停了下来。
江纵如看清大院前牌匾上写的几个字:江城市儿童福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