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忆中的童年,是点亮的小夜灯和温馨的床头故事,缺一不可。
因为怕黑,所以直到上了小学还不敢独占房间一个人睡,也不敢关掉小夜灯,惊惧童话书里的恶龙扑着双翼飞出来,往自己的公主床上喷火。虽然越长大越清楚自己的平凡属性,这点怕黑的娇惯习性还是改不过来,也难为爸妈一直包容。就如同固执地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以免把童年忘在了身后。
童话的主角是公主,可披荆斩棘的怎么看都是王子。公主躺在水晶棺中,公主被囚禁在恶龙洞窟里,无一例外地都在等王子从天而临,天神般降下救命一吻。
这些古董,真看够了。
秦鉴澜睁开眼。
数个时辰过去,她的柴房被送进了两海碗的饭菜,就不再有人进来。于是她估摸着外头大概再次入夜,也到了众人休息的时间。趁这会闹事,把外头那两个打盹的家伙吵醒,把握他们最不清醒的时段闯出去,这便是她的计划。
而且她蹲在地上吃了两顿饭,对这个世界的怒气值再一次蹭蹭上涨。拜托,她好歹也是小康家庭出来的女学生,别说蹲在地上吃饭了,跟一堆木柴同处一室,也是人生从来没有过的经历!当真受够了,出去后翻身的第一件事,必须是把门口那两个一胖一瘦的侍卫捆起来,让他们感受下被囚的苦;然后扳倒李玄晏,最后一把火烧了这间该死的柴房!
幻想着翻身把歌唱的美好情景,秦鉴澜瞅准时机,一脚踹进了面前的柴堆,顺手打翻海碗。
哗啦哗啦——圆柱状的木头骨碌碌地从顶端滚落,伴随着清脆的瓷片破裂声。
门外立刻传来抬起木闩的声音,还有隐隐约约的交谈声。十分奏效!
还没等她得意多久,秦鉴澜突然觉得鼻腔内一阵刺痛,眼睛里火辣辣的痛感,眼前的情形变得一片模糊。原来是柴火跌落时卷起极大一阵尘埃,狭小的空间内即刻尘灰弥漫。这副身躯似乎嗅觉敏感,此刻一被灰尘刺激,不得不立刻弯下腰去,狼狈地掩住嘴极力咳嗽起来。
门扉被用力拉开,胖侍卫喘着气站在门口,手还按在腰边的剑柄上,紧张地四处张望。
见到室内并无他人,而秦鉴澜好整以暇,只是纤瘦的身体旁散落着一大捆四散的柴火,胖侍卫沉了一口气,准备拉上门。
秦鉴澜伸手扶住身后的柴堆,怒道:“柴房都成这样了,还不知道进来收拾一下,我今晚怎么休息?来人,扶本夫人出门解手!”
胖侍卫面露不耐之色:“少主特地交代过,明日就会带走夫人,不用理会需要走出柴房的理由。”
李玄晏这个神经病,连这一手都防得死死的……秦鉴澜气得银牙紧咬,但为情景所迫,还是缓下声来:“抱歉哈,小哥你看,人有三急,就不能……通融通融?”
胖侍卫铁面无私,重新拉上沉重的木门。
秦鉴澜欲哭无泪,倚着背后的柴堆,抱着双膝席地而坐。事情没她想得那么简单。
然而还没等她想好是要再闹出点动静逼外头的侍卫开门,还是等第二天,被李玄晏带走的路上闹事,柴门就再次被打开。
这次探头探脑的是那个瘦侍卫,一张黝黑的小脸。少年警惕地回头看了看四周,黑亮的眼睛盯着她说:“胖哥去休息了,我们刚交接。你保证乖乖的,我带你去茅房。”
秦鉴澜刚高兴地想要答应,心中忽然咯噔一声,继而问道:“少主很威严吧,你怎么还愿意帮助我呢?”
原作里的秦鉴澜,人生之路中似乎没有出现这样一个小配角。她出于谨慎,决定打探一番对面的底子。
小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眼神里还带着狼崽子一样的警惕,操着一口标准的都城官话:“少主对我们好,我就跟他,少主人好,比我上一个主人好。”他的目光扫到秦鉴澜身旁,却是不由自主地吞了下口水。
秦鉴澜敏锐,顺着他的眼风望过去。他盯着的原来是被自己磕掉一角的海碗底部,冷透的剩菜。好几片泛着油光的五花肉,慵懒地躺在粒粒分明的白米饭上,舒展着对他来说显然万分诱人的身姿。她眼疾手快,伸手捞起那大半个碗,递到门边:“抱歉啊,我其实没吃多少。不介意的话,你拿过去?”
瘦侍卫沉默了几秒,一把捞过海碗,没用筷子,就这么狼吞虎咽起来。
“你刚刚还在说,”秦鉴澜站在几步开外,盯着急切地用手抓着饭的小少年,“你们少主对你可好,就这么个好法,都不让你吃上个饱饭?”
黝黑的小不点一面伸长了脖子,吞咽那几块油脂饱满的五花肉,一面努力从牙缝中挤出答话:“对我来说,比以前好就是好么。”
“你才多大的人,就会说以前!”秦鉴澜心中觉得好笑,逗着他继续往下说,“你以前过得很糟糕么?我走在街上,随便抓个人问,他们都会告诉我,当初秦柱国平叛宿州,而今天下太平,已有十三年了。天下太平,你吃不饱饭么?”
“哪里哪里,”少年吃得急,匆匆用手背抹了下泛着油光的干涸嘴唇,“天下太平,高兴的是剡人。”
话刚出口,他反应过来,手上一抖,差点把残缺的海碗掉在地上。顾不上这些,慌忙补充道:“我也高兴!我也高兴!”
秦鉴澜眼珠一转:“你是哪儿人?都城周边?宿州?”她以自己仅有的书中地理知识猜测道。
小少年起初不愿回答,可一听到那两个字,眼睛里的光彩淡了淡,轻手轻脚地将海碗放在一旁。
“我本是北疆牧民之子,三岁时秦将军大破宿州,征召流民,我父亲被拉去做壮丁,后来我也随降军,一并进入都城,”小少年倚着门框,低声道,“北疆混乱,正需要我们这些宿州人作向导一类的。我也是刚跟着少主,从边境回来,不日就要再度出发。”
秦鉴澜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原来如此。他大概有很多话没说,但她能隐约猜到一些。比如进入都城后,他或许被迫成为苦力,打小吃不饱饭,还得看主子的脸色。以致于跟了李玄晏,虽无法像现代的她一样,将吃肉视为平常之事,却依然会对看上去确实不像其他地主那样无良的李玄晏心怀感恩。当然,李玄晏骗了她就够可恶的了,她自然不是在为他开脱。只是小侍卫的命运,更惹人同情。
话虽如此,当小侍卫拿剑鞘抵着她的后背,把她押去茅房的时候,秦鉴澜还是很想狠狠给他一巴掌。少年对此的解释是“少主的命令”,任凭秦鉴澜如何求情,都不肯放她在外离开自己的视线。
秦鉴澜反抗无果,再度被投入柴房。
门外夜色暗沉,这样一闹,大概又到了下半夜。
一日之前,她还是那个盛装金簪,挽着贺子衿的手,漫步在香车宝马、美人如云的宴席中的女子,如今却沦为身处柴房的阶下囚。
对了!她是被囚禁,本来就是都城主要目标、叠上左臂受伤debuff的贺子衿,现在又身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