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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3 章 253(第1页)

此人这话说出,顿时引来了不少响应的声音。在这些高声欢呼的声音里,李贤终于不得不抬起自己愈发沉重的眼皮,试图朝着周遭看去,便见那一双双如狼似虎的眼睛,投来的目光简直像是要将他所在的囚笼给点燃。在这一刻,这些人看向他的眼神,既像是在看猎物,又像是在看一个死人,比起之前看一个展览品的眼神还要露骨得多。李贤实在难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在为人所俘虏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即将赴死的准备,但他绝不愿意以这等屈辱而惨烈的祭旗方式为人所杀!他是大唐的太子,这些人怎敢如此放肆!可他病得太重了。连日的高热和少食,让他甚至很难说出一句话来,又或者是再做出什么趁机夺刀自尽的举动。他只能眼睁睁地听着这些声音将他簇拥在中间,完全能够从语气和神态里看出他们的用意。也看到……那多滥葛部的首领脸上并没有那么高昂的喜色。“行了,他还不能杀。”他这一句话,像是一盆冷水直接兜头朝着人群中泼了下来。“你们别忘了,这些唐军不是对太子在我们手里无动于衷,只是那边的将领先做了决定。”这位铁勒的首领一想到这几日间进攻的损失,便觉东突厥的那群家伙真是没跟他全说实话,很是坑了他一把。唐军将领怎么能叫无能呢?在这等大事上,他就显然很有拿主意的本事。他阴沉着一张脸,试图掩饰住眉眼间的愤怒之色,“你们怎么不想想,若是我们真的杀了这位太子,到时候他才是真的无所顾忌了!”万一对面只是想要尽量表现出对于太子的不在意,进而寻找交战之中救人的机会,那他就还有机会利用这位太子做些什么。杀了李贤是很简单,也或许能让他们这边的联军士气大增,可又何尝不是在让对面有了举哀奋战的资本。多滥葛部的首领已经迟到一步地意识到,东突厥人将李贤送给他,未尝不是在转嫁麻烦,拿他当刀使,那么这些聚集而来的各方势力也未必没有自己的想法。他们的奋勇作战能不能达到他想要的效果不好说,但唐军的背水一战却势必可怕。他已经做错了一件事了,不能再错一次了。“我说……”先前提建议的人可不知道,他在这一瞬间闪过了多少想法,而是狐疑地打量起了他,“你不会是怕了他们吧?”不杀李贤,和唐军之间就还有转圜的余地,听起来不错。可这么多年了,他们好不容易有了个占据上风的机会,要做就将事情做绝,怎么能轻言放弃。多滥葛首领沉声怒道:“我若怕他们,大可在收到这份礼物的时候,就直接将人交还给大唐,和他们联兵擒拿阿史那骨咄禄,何必要做今日这样的举动,只求将这路大唐府兵一举击杀在此!你若觉得你比我更适合主持这方队伍,那你为何不多带些人马来此?”草原之上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谁的人多,谁的势力强大,就听谁说的话。他目光冷厉地朝着周遭扫了一圈,见并无其他人在此时开口,这才在脸上闪过了一抹满意的神情。“还有,谁说我怕了他们了?”他只是不想在此时没了这个重要筹码,可没说他不敢做祭旗之事。收到了他的示意,当即有他的部将把李贤所在的囚笼给降了下来。李贤毫无还手之力地被他从其中拖了出来。“以这位大唐太子的血肉祭旗,以示我等勠力同心,必欲覆灭仇敌,难道还不够吗?”这粗野的铁勒人毫不犹豫地抽出了手边的弯刀,直接朝着李贤那条早已负伤的腿上砍了下去。这一刀奔着割肉取血而来,根本没有任何一点留手,直接将他腿上砍出了偌大一个伤口。李贤惨呼了一声,袭来的剧痛让他彻底昏死了过去。“把他丢给巫医吊着性命。”多滥葛部的首领盯着方才质疑之人的眼睛,冷哼了一声,“我等以血祭旗,即刻开战!”“好!”这些草原蛮夷顿时齐齐发出了一阵响应之声。这一刀在他们看来真是痛快。哪怕并未看到大唐的太子命殒此地,看到他在此地像是砧板上的鱼肉为他们所掌控,也已足够让他们士气高涨了。二三十年前的大唐,以一种绝对强势的姿态,先后扫平了草原之上的各方势力。突厥首领被俘,薛延陀被灭。贞观之末,各方铁勒首领被迫各自向那位天可汗俯首称臣,被约束在羁縻州都督府的管控之下。但大唐连单于都护府、燕然都护府都无法做出有效的管控,现在更是连统兵的太子都为他们所俘虏,凭什么还要对他们做出那种种限制!他们的实力已然今非昔比,但大唐呢?如今主持四方战局的已不是李靖李勣这样的凌烟阁名将,不是苏定方这样的后起将领,而是一位大唐的公主。连太子尚且在进入草原之后如此狼狈,更何况是公主!现在他们合该先破唐军,而后——大举南下劫掠一番,为今年的冬日,甚至是明年后年的冬日都做好充足的准备。……草原之上的战鼓被敲响了。对于这些铁勒人来说,他们的骑兵作战往往并不需要那等复杂的军阵,也大多依靠着号角便能发起冲锋的信号。但今日,他们先拿出了以唐人血肉祭旗的正经誓师发兵,也无妨再正式一些,来进攻这营垒!那铁勒首领甚至亲自操起了那牛皮鼓的木槌,在喝了一口烈酒助兴后,狠狠地一槌砸在了鼓面之上。这步步紧逼的鼓声便这般朝着对面的唐军营地袭来。然而在他们对面的唐军却并未被这等野兽一般的做派所恫吓住,反而各自举起了武器,做出了迎战的准备。他们之中的一部分人眼前还闪动着一幅血腥的画面,正是方才高侃递出了望远镜后让他们看到的。而他们之中的每一个人耳朵里,除了隆隆作响的鼓声之外,也还有另外一个声音在回荡。“这些铁勒人对于太子尚且不会心慈手软,对于你等,只怕连割肉烹煮都做得出来。太子被俘,罪责由我来挑,但此战若败,诸位与我同死。()”≈ap;ldo;我等兵甲仍在,食水还足,又有外援将至,合该奋力血战,一争生路!▲()_[()]▲『来[]_看最新章节_完整章节』()”“随我应战!”高侃若在此时说什么反败为胜,这些士卒未必肯信,但他将全营士卒的生死全部捆绑在了这架已被拆散了一角的战车上,却还依然有人愿意为了保命而填补上这一角的空缺。大唐连吐谷浑都不会放弃,更何况是他们这些出征在外的府兵。他们还有迎来救援的机会。除非援军已彻底没有了到来的希望,否则他们为何要束手就擒。难道他们甘愿变成铁勒人的盘中餐吗?当然不是!而当这些试图搏命求生的士卒朝着高侃望去的时候,他们更是看见,这位将军已是亲自提剑站在了最前头,绝无用他们来拖延时间保住自己性命的想法。阿史那道真不在此地,他也直接让自己的亲卫顶上了各个方向的指挥。不仅如此,还有一路最是特殊。当先一步冲过箭雨的草原部众抵达营寨之前的刹那,一列骑兵忽然自营中疾驰而出,朝着方才李贤被送去救治的方向而去,试图穿过敌军浩荡来袭的浪潮,直冲敌营后方。他们也理所当然地遭到了敌方的拦截。不过,铁勒人的箭矢打造技术远没有中原精良,在先前的几场交战之中也已经消耗了过多的弩箭。在这突如其来的精兵冲营之中,他们能做的不是以箭雨拦截,而是以骑兵对骑兵。“给我将他们拿下!”多滥葛首领厉声高呼。但他回头之际就看到,几乎就是在铁勒的精锐骑兵做出调动的时候,另有一队更为精锐的骑兵自唐军营中飞纵而出,却并不是去支援前者,而是以更快的速度,朝着另外一头的联军而去。那个先前叫嚷着要以太子祭旗的铁勒人,被多滥葛部首领训斥后,只觉自己的面子实在挂不住,直接冲在了最前头,也刚凭借着士卒的配合,躲过了唐军的弩箭阻击,就在这一刻迎来了这一队精锐的铁骑。这个“更为精锐”,只有像他这样距离更近的人才能看出端倪来。唐军之中为数不多的明光铠都被装配在了这支骑兵之中,只求能让他们在面对敌军的明枪暗箭之时,坚持更长的时间。而无论是他们所骑乘的战马还是他们本人,都在后备军粮未到的时候,得到了充足的食水供给,为的正是此刻能以绝对饱满的体力,和敌方展开激战。当腾()跃的战马冲到那铁勒人跟前的时候,他甚至没能来得及让兵卒在前方形成足够坚实的屏障,就已觉得自己的脖颈突然一痛,而后那颗头颅便已随着斩马刀的挥动直接飞了起来。只一个照面,他就已被这摧枯拉朽的进攻给击杀在了当场。紧随其后的一道道刀光,则像是裹挟着唐军被围困多时的愤懑情绪,一并被爆发宣泄了出来,直取面前的敌人而去。配合生疏的联军队伍,对于跟随高侃作战多年的精锐骑兵来说,简直是从头到脚都充满了破绽。于是在最开始的这一道进攻没能被拦住之后,更是被这些来回冲阵的骑兵给搅得一团乱。而当多滥葛部的援兵抵达的时候,这些骑兵只有十多具尸体倒在这里,却没能被全部拦下。“该死!”多滥葛首领面色愈发阴沉。他拿捏着唐军的一项弱势,甚至将李贤当做了增进士气的工具,高侃又何尝不是在对着他的短板动手。一个长期和北地胡人交手的将领显然很清楚一件事,若是他一味防守,拖延时间等待救援,反而有可能让自己落入艰难处境之中。与其如此,还不如主动出击,试图打乱这头的配合。这一路骑兵没将主要目标放在杀伤之上,而是冲着击杀联军各方首领而来,对于他这一边的士气显然造成了不小的影响。也让他虽未出现在遭到袭击的那一头,却也完全能猜到,损失了首领的那两路到底对他会有何种怨言。好在……“唐军这样的伎俩根本就玩不了多久。”在撤兵回营后,多滥葛首领便朝着找上门来的众人说道。“你们难道没看到吗?方才的声东击西之中,先一步当做诱饵的唐军根本没能回去。”那些做出营救太子假象、迫使铁勒调兵拦阻的骑兵,在那等近乎全力的围剿面前,哪里还能摆出游刃有余的架势。他们原本……就没想过还能活着回去。也确实没有一个人还能回到那头的营地之中。而是在奋力杀死了一个个敌军之后,随同自己的战马一起,倒在了战场之上。炽烈的日光晒在高侃的盔甲之上,将额上闷得满是汗水,径直顺着鬓发滑落了下来。但或许混杂在其中的,还有在听到一个个阵亡精锐名单之时落下的眼泪。可他很清楚,现在不是他该当为此捶胸顿足懊恼的时候。这些精锐骑兵为他们争取出来的时间相当宝贵。不错,他确实没有那么多的兵卒能再用来这般牺牲,但别忘了,对面的那些人,也没有那么同心同德,甘于牺牲!“床弩整备得如何了?”高侃抹去了侧脸上的濡湿痕迹,回头问道。除了在撤军进入这座营垒的时候,他几乎没有动用过床弩。一来在草原之上的交战,要想找到使用这等重型弓弩的机会,实在不太容易。二来,高侃的军备物资中,大型弩箭的数量并不算多。那本是留着进攻铁勒营寨所用的,完全可以等到后方的物资补给中带来,现在可以说是用一支少一支。为了将其用在紧要关头,高侃也始终将其扣而不发。但现在,是让它们一鼓作气派上用场的时候了。在他的视线之中,那些撤兵而回的草原胡人不过休整了短短一个时辰,便已重新呼喝着口号杀奔而回。人数的优势在这出进犯中显得格外鲜明。而在唐军的那头,高侃抬手之间,密集的箭雨指向了多滥葛部兵卒大增的进攻方向而去,那些床弩却已在无声无息之间朝向了那些联军。这一次他们对于唐军的骑兵冲锋是有了万全的准备,却显然不曾料到,高侃打算和他们换一种玩法。一名年轻的士卒抱着手中的踏橛箭,朝着已被绞车撑开的弩车走去,在将箭扣入箭轨调整方向之时,他的手还在微微发抖。他在恐惧。他怕这需要合数人之力才能催动,更换弓弦也相当缓慢的弩车,会因为他的操作失误而打歪了方向。可一想到他已没有了犹豫的时间,否则便会让先前的骑兵牺牲变得毫无意义,他又飞快地将箭安放到位,对准了在他看来最有可能命中的方向。“放!”床弩扳机在这一声号令的同时,被一把大锤直接砸了下去,呼啸而出的弩箭直扑对面的“饿狼”而去。这踏橛箭若是用在攻城袭营之时,甚至能够直接打进城墙之中,与其说是一支弩箭,还不如说,那是一支标枪。所以盾牌与精兵拦得住策马袭营的骑兵,却绝对拦不住这样的一支箭。那一支箭直接穿透了盾甲,依然不减前行之势,几乎在那一方首领的面前撞开了一条血路。也还不等他为己方防守的严密而感到庆幸,另外一支同样瞄准了这个方向的弩箭就已经破空袭来。他的畏缩不前也恰恰让他成为了一个静止的靶子,以至于那支精准度并不太高的弩箭竟是何其“幸运”地贯穿了他的胸膛,直接将他撞下了马来。“中了!”那先前还在颤抖着双手的士卒顿时惊喜而呼。他们射出去的箭打中了!他没有瞄准错方向。这凌空的重箭横渡,又让一位前来“占便宜”的铁勒部落首领将性命交代在了此地,也毫无疑问地能让联军的士气再打一道折扣。只要能进一步分化敌军,他们所面对的压力就不会有那么大了。但也几乎就在同时,他们听到了另外的一道号令:“退!后退!退到第一道壕沟的后面去。”这毕竟不是真正的城池。高侃也没办法凭空变出那么多的人来。在取舍之间,他将一部分人手放在了瓦解联盟之上,对于另外一部分敌军来说,又何尝不是进攻的机会。他们固然不像是吐蕃一般,还会以明显的标志来区分勇士和懦夫,但也自有一番作战之时的悍勇气势。高侃已然身先士卒地顶在了最前头,却也很难阻止这潮水一般蔓延而来的敌人,像是毫不畏惧死亡一般冲了上来。不错,他们的武器不如唐军精良,但要对付这一层的鹿角木和营寨栅栏也已是够了。当其中一道屏障被先一步攻破,又难以填补上去的时候,高侃原本还因床弩得手而产生的庆幸顿时消失无踪,他也相当果断地下达了后撤一步的指令。有两架来不及拖走的床弩,甚至被他直接下达了就地摧毁的指令。眼看着所有的士卒进入后方的防线,各自领取新的箭囊守在壕沟之后,高侃方才松了一口气。可在举目四望之间所见的伤亡,又让他根本不敢有所停歇地安排起了各方人员。“将军,你的肩上……”听到士卒的提醒之声,高侃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知道在何时,他的肩头多出了一支箭矢。他一把掰断了箭杆,并未拔箭,以披风挡住了此处,在四面逡巡之间确定了铁勒兵马已重新退下,这才将军医叫到了面前。眼看着军医以娴熟的技法处理起伤口,高侃的目光有片刻的恍惚。自安定公主进入军中后,东都尚药局中专门栽培出了不少军医,如同改良的指南罗盘和诸多军械一般,被送到了各地的戍守队伍里。在他面前的军医就是因那头的栽培,才能在处理伤势上更为熟稔的。可陛下……好像从未将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放在眼里,只觉安定公主能够打胜仗,只是因为她擅长寻找最为合适的作战路线而已,这才觉得,太子也能办到安定公主做的事。

但对于真正处在战场前线的高侃来说,他能坚持在这里的每一步,都显然与那位真正的主帅有关。这才是真正的军中栋梁啊。“将军有伤在身,还是不要冲杀在前了,万一伤口扯开了,情况就不好了。”军医出声提醒道,打断了高侃在此时跑偏一瞬的想法。他苦笑道:“你这话留到战后说也就算了,现在同我说有什么意义?”难道他能在现在做个只动嘴不动手的将军吗?或许他能做的,也只是在敌军暂时退去到卷土重来的这一点时间里,让自己暂时合眼休息一阵。他也吩咐了身边的亲卫,一旦发觉情形有所不对,便即刻将他给叫醒。事实上他可能根本不需要多说这一句。操心着战场之上的情况,让他根本无法在此时真正睡着。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了三日。士卒并未继续往后退,却也始终蒙受着莫大的压力。而作为主将的高侃,眼下的青黑之色已是越发深重。随侍在旁的士卒看到,他难得在刚刚坐下来后便已直接倒头陷入了梦乡,传出了轻微的鼾声。可忽然之间,一阵朝着此地而来的响动又将他给惊醒了过来,迫使他以最快的速度握紧了手中的剑。“怎么了?”高侃厉声朝着那个方向巡查的士卒问去。那头支撑起来的望楼既是士卒持弓点射之地,也是居高望远看清楚情况的地方。那座扎了不少箭矢的望楼上接连更换了几次人手,但换上去的都是军中的老兵,对于敌情能够尽快给出一个判断。可这一次有些奇怪,那头的消息没有在第一时间被几位传令兵陆续传到高侃的耳朵里。哪怕——高侃已经听到,这一阵将他惊醒的响动中有着马蹄的震地之声,起码也有数千人之多,明摆着不是个寻常信号。有多少人,哪一方的人,都该有一个答案的。“到底怎么了?”高侃直接朝着那个方向疾步走去,手中的剑被他握得更紧。“援军……”一声惊呼忽然在望楼之上响起。而后是一声更为分明的欢呼之声,自上而下地炸响在了他的耳中。“我们的援军到了!”高侃的脚步顿时停在了原地。他眨了眨眼睛,仿佛有些不敢确信,那个对他而言急需听到的话,会在此时降临在他的面前。也何止是他,就连那些望楼之上的士卒也是在怔愣了一瞬之后,才确定了这个事实。他们看到了那一列疾驰而来的骑兵之时,险些以为那是又一路铁勒兵马加入了队伍,但在看清楚那策马奔行在前之人身份的时候,他们又意识到——那不是敌军,而是援军。最为激动的一个哨兵险些从这望楼之上直接翻下来,好在还是有人拉了他一把,才让他顺势抓住了扶栏,朝着高侃大喊:“高将军,你快看那,阿史那将军回来了!”阿史那将军回来了?高侃甚至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这话中的意思。他也陡然明白了这援军何来。回来的可不只是阿史那道真,还有与他同行的仆固乙突,都在此时赶赴了这方战场!当他冲到了那一方壁垒之前的时候,便看见了对他而言何其精神振奋的一幕。两千多……起码有两千多的骑兵,或许还要更多一些,正在朝着此地行来,哪怕是奔行在绿草茂盛的草原上,也掀起了一阵烟尘。为了尽快和高侃会合,仆固乙突只能先和道真一起带着骑兵精锐而来,将其他参战的步兵丢在了后头。正是这样的快速赶路,让他们总算在高侃几乎力竭之时抵达了这里。这列鱼贯入营的援军简直像是一记最为有力的补药,吊住了营中本已岌岌可危的士气。当阿史那道真站在了高侃面前的时候,他甚至觉得对方好像还长高了一点。当然,这大概没什么可能。“多亏你了。”高侃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虽未再多说什么话,但也已足够让人看出他此刻绝不平静的心绪。“别的话我就先不多说了。”高侃喘了口气,试图让自己方才被突然惊醒而有些昏沉的头脑,重新回到清醒的状态,继续说道,“眼下我方骑兵占优,不能将填补来的人力用于继续死守,该用在别的地方。你看,这几日对面的盟军已有溃散之势,现在应当也已听闻了我军得到援助的消息,更容易军心大乱。”“我手底下的骑兵损失过半,但剩下的那些,在这几日间都有好生休养,足以配合你们进攻。”“那边——”高侃伸手指去,领着阿史那道真和仆固乙突来到了另一头的阵前。“多年前,葛逻禄三姓和朱邪部联手,在西域发起叛乱,其中一部分早早逃亡天山以北的,来到了此地,投效在这一片铁勒人的庇护之下,凭借着其大姓重新聚集了人手,对于唐军的仇恨也比其他各支要重。但若能在下一次的两军交锋之时将他们先行解决,我们就有了正式转守为攻的机会!”铁勒人并不擅长防守,在连日对唐军的进攻之中,也更加疏于对营防的修建。对他们来说,最多再需要花费十天半个月的时间,便足够将唐军蚕食殆尽,何必再给自己的营地设置多好的壕沟藩篱。可当唐军这边的冲阵骑兵足够,铁勒的步兵又没有那么多克制骑兵武器的时候,他们的这份懈怠也就变得尤其要命。阿史那道真和仆固乙突率领着两队骑兵横跨战场而来之时,葛逻禄那一支铁勒根本没能做好多少准备。他们方才收到了哨探传来的消息,知道唐军的援兵抵达,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唐军不是选择在这部分骑兵的掩护之下后撤,而是——直接选择继续先前的逐一击破方针,以异常凶悍的方式前来砍下敌军的一只臂膀。不后退,只进攻。这就是高侃的选择。顷刻间土崩瓦解的战场一角,让多滥葛部的首领朝着那头望去之时,脸色难看得吓人。在这样的袭营面前,闻风而逃的,恐怕并不只是溃败之中的葛逻禄,还有其他被他以进攻大唐为名聚集到一起的人!“我不是提醒您了吗?不能只加固自己这边的戍守。”“你闭嘴。”多滥葛首领怒视着那个只有十来岁的少年。“你没有告诉我,你在拿到了人手之后,还带兵前去偷袭仆固部,直接将人推到了这里!”他们真是太乱来了。“难道您以为这只是因为我的缘故吗?”默啜冷笑了一声。“要不是您算是我东突厥的合作之人,也算是我们的贵人,我何必在发觉对方直接起行此地时,直接带队来通知于您。”“还有,我也该当提醒您一句,这些被您请来的各部兵马说是各自为战也毫不为过。他们除了能让您多些欣赏那位太子俘虏的观众,简直可以说是毫无用处。而我们不同!”“我阿兄和元珍早已去解决另外一方大唐的援兵了,他们能在之前擒获大唐的太子,现在想必也已经得手!”他话里话外只有一个意思。只有他们东突厥这一方,才配和多滥葛部达成合作,一起对抗唐军。在他这强势的答复面前,多滥葛首领的语气也终于和缓了几分:“……你到底想说什么?”默啜先前因为袭营不成的郁卒,早已不能在这张少年老成的面容上看到分毫,能看到的只是他此刻在乱局面前的临危不惧。“请您尽快放弃这些没用的盟友。为此,做两件事。”“一件,是以救援盟友为旗号,实则将他们推向唐军的援兵,消耗对面的兵力。”多滥葛首领的目光一惊,不敢相信此前在送李贤给他时态度还算恭敬的少年人,会忽然展现出这等冷血的一面。但对方此时的成竹在胸,又让他不得不相信,这确实是个对他来说最合适的结盟之人。而若是真如他所说,他的兄长已拦截下了唐军的一路援兵,那么等到这条消息抵达,阿史那骨咄禄带兵折返的时候,士气大减的便是唐军那边了。他不该觉得这些狡猾的突厥人是骗了他,而反过来该当庆幸,他还有这样的盟友为伴。但他不知道的是,默啜在给他提建议的同时,已经不知道在心中将他骂了多少次了。按照元珍的计划,东突厥的几次出手,都应该将自己放在更为置身事外的状态下,以渔翁的身份得利。谁知道,铁勒那群乌合之众根本没能和唐军打成鹬蚌相争的局面。要是他不来通传,更进一步参战的话,只怕等到兄长回到此地,这边的仗都要打完了。好在现在还有挽回的余地,他也还能再进一步地为突厥牟利。他朝着多滥葛首领说道:“将聚集在附近的突厥俘虏,再交还一批给我们,我会统领他们协助你作战。现在……”他低声地说出了最后几个字。多滥葛首领没有思考太久,就给出了回复:“好,我信你一次。”疾扑敌营的仆固乙突和阿史那道真很快发现,他们起先的势如破竹攻势,变得比先前迟缓了不少。那并不是因为他们自己在快速行军中消耗了过多的体力,也不是因为他们的对手突然有了还击的本领,而是他们的另一位对手拦截住了那些试图逃亡之人的去路,令他们不得不阻挡在唐军的前面。一时之间,唐军本想掉头折返的路都被堵上了。可那些在唐军凌厉攻势下四散逃奔的敌军,也根本没有重新凝聚起战意,而像是一堵难以发出攻击的肉墙,被唐军和仆固部的士卒不断地划开分拨到两侧。“他们在搞什么!”阿史那道真心中暗骂。这简直像是在借着唐军的手,清除掉那些扰乱军心的因素。偏偏多滥葛部的首领好像根本不在乎自己的这种行为会让他失去其他的盟友。反正,等到这些人死了,也没人会将他的恶名对外传扬。他只在乎,损失了这部分援兵后,他也能让自己麾下之人更为紧密地抱团在一起,重新和唐军展开搏斗。“他就不怕他手底下的人不够,在我方休整完毕后正式反击吗?”他好像一点也不怕这一点。阿史那道真并未留意到,在这些拥挤而混乱的士卒之中,有一批装束并不太鲜明的铁勒人混迹在了其中,在一边躲避着唐军的进攻,一边朝着仆固乙突的方向而去。骑兵交战僵持的战场上,这个举动与送死并没有什么区别。他们也很快就倒了下去,随同那些试图逃命的人一起,成为骑兵和步兵踩踏之下的牺牲品。但还有一个人在其余士卒的保护之下,抵达了他该去的地方。浑然未觉的仆固乙突将长枪拍向此人的刹那,那人藏匿在袖中的棱镖也已全力出手。铁勒各部中使用这等特殊武器的并不多,毕竟对于那些草原上的勇士来说,学好骑射之术远比其他东西重要,可若是非要找的话,还是能找到几个以飞镖打猎的好手。这支飞镖直接打进了仆固乙突的左眼之中。以至于他手中的兵刃带走了面前之人生命的同时,他的眼睛里也绽放开了一片血色。仆固乙突惨叫了一声,险些直接摔下马去。距离他最近的士卒当即冲上前来抢人而走。阿史那道真都被这一出惊变给打乱了阵脚,连忙率领着手下的骑兵和仆固部骑兵合力撕开了包围圈,朝着高侃所在的营地撤退而去。只在彻底脱离危险之时,含恨朝着方才交战的方向又多看了一眼。这原本是进攻最好的契机啊。却还并未完全打散敌方的联盟,就先被迫停下了脚步。军医严肃着一张脸,在取下了那枚飞镖之后告知了高侃,这枚飞镖上虽然没有草原上的毒物,也没有涂抹金水,但这支飞镖像是被临时找出来的,在上头有着相当明显的铁锈。所以,仆固乙突绝不只是被射瞎了一只眼睛这么简单。更坏的消息是——数日后,仆固乙突后援步兵抵达的同时,在对面的铁勒营地内,已多出了另外的一支队伍,填补上了那头溃散的联盟。阿史那道真远远朝着那头看去,只见那为首之人,正是当日袭击仆固部落的少年将军。哪怕当日正是因为他的缘故,才让对方的计划没有得逞,他也绝不敢对这个对手予以小觑。而仆固乙突出事,也何止是他一个人的事呢。他在察觉自己有了头晕无力症状之时,直接叫停了手下兵马的动作,让人急速回到金微都督府,将他的长子找来此地。按照他的说法,唐军眼下因为他手下兵马汇聚到此,已不似先前一般有性命之危,那何妨等仆固部换一个首领后再行发兵。“可现在是进军,也为您自己报仇最好的时候。那边的其中一路兵将明显没有经历过严格的规训,就算有一位还算合格的将领,也不可能拿出多少作战的能力。给他的时间越多,越容易出现变数!”阿史那道真据理力争,却对上了仆固乙突另外一只完好眼睛的怒视。“我没有因为是被你请来此地便遭此无妄之灾而迁怒,已经算是我对大唐的忠诚了。”仆固乙突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有自己的办事想法。”他怕他一旦将军队的指挥权交给高侃或者阿史那道真,他的士卒便会完全变成此战中的牺牲品。若是连他自己都要因为伤势而出事,到时候他的接任之人还要如何维系金微都督府呢?他的到来算是保住了高侃的性命,大唐别想对他论罪,抢夺他仆固部的权柄。至于报仇之事……他会让人来做的。阿史那道真还想再说,却被高侃给拉了出去。就算之前他险些在固守营地之中阵亡,高侃在此时也还是比阿史那道真要冷静得多。“你先别说了。我们再想想,还有没有什么其他办法。”高侃并未和阿史那道真说的是,按说,如果郭待封那边没出问题的话,现在应该已经抵达此地了,但现在迟迟未到,恐怕是还出了什么其他的问题。仆固乙突的消极应战,所带来的麻烦还要更多。但那又能怎么办呢?现在他们还都活着,人手也已比之前多出了不少,在数日前又已送出了一批信使,便是最好的情况了。相比之下,已有多时不曾露面的太子李贤,也不知道到底如何了……------但高侃并不知道的是,在此时已有数支队伍朝着他发起支援了。仆固乙突倒下的那一日,正是安定公主自长安出发,是庞飞鸢自辽东出发,也是——娄师德带着高侃留在单于都护府的旧部,成功越过了漠南和漠北之间的沙碛。虽然在分析局势之时,他觉得那一路潜藏的敌人应该不会对他发起进攻,但在真正北上而行的时候,娄师德却始终不敢放松懈怠。他也在这些提防警惕的行路途中,对于如何援助高侃有了一个大概的想法。“我们走!”他忽然领着士卒,朝着更偏向于西北的方向开赴而去。只希望,他那位留在并州都督府的同僚,千万别觉得他这是在擅作主张才好。留在并州都督府的狄仁杰打了个喷嚏,但并未将其放在心上,而是继续研究起了自单于都护府方向传来的一条条零碎消息,目光渐渐地集中在了其中的几条上。当半个月后安定公主的大军格外快速地抵达并州之时,李清月和狄仁杰几乎是同时朝着对方开了口。“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协助于我。”“我有一事要向大总管禀报。”狄仁杰朝着已然甲胄在身的安定公主看去,只觉对方站在这片对她而言算是陌生的土地上,也自有一番底气,让人毫不怀疑,这边境的乱象能在她的手底下平定。比起当日的太子到达,今日的安定公主才真正像是主帅出征。“还是您先说吧。”李清月伸手指了指北方:“我想先请怀英相助,将这边境的小贼给拿下。”狄仁杰笑了:“大总管说的是小贼吗?”李清月目光凛然:“偷走了大唐皇子的,难道不是小贼吗?”大唐兵马到来的消息,没有那么快传到阿史德元珍等人的耳中,这将会是先解决单于都护府内乱最好的机会!而她相信,辽东那边已然出兵的那一路,绝不会辜负她的期待,也能为她争取出足够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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