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义投身公门,让叶晨多少有些意外。景义进入角色的速度,就让叶晨相当意外了。因为今天景义前来,肯定不是为了让叶晨鉴定凶器那么简单。偌大个简国,若连这些兵器的出处都弄不清楚,怎么可能在列国间称雄称霸?景义的到来,当然也不是给叶晨个台阶那么直白。夜中,叶晨于榻上翻来覆去想了许久,始终想不通景义提出的请求。景义的请求十分奇怪,让叶晨不惜动用叶崇的关系,就为查一查,两个月前是谁救了自己。施恩不望报,本来也无可厚非,但是,这一事件当中,偏偏能找到阴谋论的影子。因为有人直接或者间接地,让詹天齐与景冲之间产生了明显的嫌隙,甚至是隔阂。更加不妙的是,两人之间的嫌隙,向着不利于简国内部和睦的方向发展。或者说,所谓的嫌隙,仅仅是对立前的表象而已。景冲和詹天齐的组合,是简国不可或缺的压舱石,这两位之间一旦发生斗争,简国恐怕比冉国去得还快。夜已经很深,叶晨依旧无法入睡。且不论叶晨对简国的兴衰关切与否,叶晨都迫切的想找到景义想找的答案。因为有人用这个计谋,借景冲的手,杀掉了赵翯;与此同时,还让简国发生了将相争斗的局面。最恐怖的是,景冲知道自己中计,却不知道对手是谁。叶晨把思路理了一遍又一遍,从离生门到龙氏,还有大陆上的每一个国家,甚至把自己放在叶崇和花九畹的角度去进行一些假设,这些没有理由和动机的假设,根本经不起什么推敲。除非大陆上还有另一个影子联盟,实力比叶晨接触过的所有势力或者国家都强,但这是根本不可能的。平日引以为傲的结果论、排除法、逆人性思维,在景义这个十分随意的请求面前,好像全都失去了作用。抓耳挠腮、自言自语、踱步、傻笑。这一夜,叶晨亲自上演着“论一个正常人如何沦为神经病”的现实版。叶晨期盼着天亮,这是脑海中仅存不多的理智。他要通过程高,确认一些对十一士的疑问。虽然大半夜的也可以去找程高,在经历了诸多变故之后,如果连这么点成长都没有的话,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同时,叶晨也迫切地想与景冲印证一些捕风捉影的猜测,甚至萌发了去一趟西来寺的想法。叶晨虽然资源有限,但绝没有无能到又聋又瞎的地步。而面对景义提出的请求,叶晨清晰的发现,自己是名副其实的既笼且瞎。在这样的乱世,这种状态是极度危险的。叶晨的心里,确实很不踏实,却装得相当踏实。第二天,叶晨半步未曾离开光华寺。到了第三天下午,往大雄宝殿蹭了些供品,信步往景府而去。探病嘛,基本的面子和礼节还是要注意一下。叶晨到了景府,门吏却是不认识的人,报了名号,便有人进去通禀。景府之大,这一去一来,就算景冲同意见一见,怕是也要等上好一会儿。以叶晨的脾气,往门口凉处一坐,也是情理中事,可这一次,叶晨偏偏收敛了,退向旁边静立。心中则把景冲想听的一些谏策,又嚼了嚼。也没等太久,景义居然特地来迎,多少让叶晨有些受宠若惊。“有失远迎,十将军请。”景义与叶晨的照面,可谓很有诚意,门吏赶紧擦亮了眼睛,多看了这位“十将军”几眼。虽然自己只是个守大门的,见机行事当然也是本领的一种。从大门到景冲书房,约摸走到一半,周围也没有旁人,景义便不再遮掩:“叶将军今日才来,想必已准备得周全。”叶晨随口应过,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反倒让景义有些不舒服。拜入景冲书房,书案上堆得小山一样,而景冲,已不知在小山一样的文件堆里埋头苦干了多久。叶晨恭恭敬敬的拜见了一番,景冲气色确实不好。叶晨还没来得及奉上那些嘘寒问暖的话,景冲先开了口:“既然来了,就多坐会儿,老夫有事相商。”自从叶晨投效简国,这可是少有的客气话。叶晨恭恭敬敬的喏下,立于一旁,瞬间充当起高级杂役。手脚没停下,脑袋更是转得飞快。拜访景府之前,叶晨已将今日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在心中推演得熟了。景冲给几分面子,便是其中一类。就连“有事相商”的内容,叶晨也提前揣度过。从国家层面来说,摆在简国面前的问题,无非对外、对内。所谓对外,也就两方面,一个是南面用兵问题,一个是与列国战略平衡的调节问题。对内的话,同样是两个方面的问题相对突出,一个是詹天齐在北,与景冲貌合神离的问题,剩下一个,便是赵翯暴毙,景冲摄政的合法性。景冲摄政看似明正严顺,其实朝廷上下非议纷纷,还有政变即成功又未遂而逃遁掉的胡忠贤,有足够的信息显示,这老小子在离国和恒国活跃得很,人家和景冲一样,同样是摄政王的名头自居,差别就在于手中大印没能握稳。经历了许许多多,叶晨的性格正逐渐变得很适合这片职场。越是不喜欢的事,越要认真应对。就像现在的状况,对景冲有情绪,就越是要表现得没有情绪,即便需要有情绪,也必须是正面的情绪。连自己情绪都管不好,只能说格局太小,而格局,基本也决定了你的终极高度。,!景义把人领入书斋之后,便告退而去,不管是不是景冲刻意安排,叶晨终于有机会表现一下。不但在旁端茶递水,亦需奉卷捣墨诸事,还真有几分资深太监的风范,就差了几下尖声尖气的临摹了。事已至此,如果还舍不得放低姿态,那才是极不明智的。景冲埋头批阅公文,个把时辰转眼即过。这段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叶晨也把需要揣测的上意,揣测得差不多了。对外的事,现在并没有太棘手的,而十巳的身份,也干不了外交。南面剩下的问题,叶晨认为并不急迫。姚绝的死活,虽然迟滞了简国在南面的进程,但对南面格局基本不构成什么影响,邓睿持鼎盛时期的冉国,与列国数次较量之后,尚不能保全,邓之曦领些残兵败将偏安一隅,又如何还有力挽狂澜的条件和可能。叶晨对自身的资源和状况认知,一直都还是比较靠谱的。剩下对内的事就繁琐些,百官那边还可以打打马虎眼,若是被安排去北霄,无论做为监督性质,还是和解性质,都是十分尴尬的差事。这事着实不易办,如果景冲真安排下来,如何能完美推脱呢。上一次自己推掉了带兵南征之事,不就被弄到光华寺思过了吗。近两日,叶晨最担心的就是被这样安排,看现在的情况,景冲是真准备拿叶晨没信心考及格的卷子,让叶晨考出必须及格的成绩。于叶晨不经意间,景冲的考评已经悄然开始。几句长辈对晚辈的关爱,几句似是而非的探问,接着又是几句看起来很真挚的赞赏。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叶晨的收敛和低调,终于换来一些成果。看得出来,景冲今日心情不错,特别允许叶晨摘下面具。在平日里,叶晨只有洗头洗脸时才有摘下面具的资格。就算这次与景冲闹得很不愉快,叶晨在光华寺期间,也依旧遵守了不以真面目示人的约定。叶晨推辞不过,终还是摘了下来,若不是叶晨天天要和这张脸相见,面庞上发生的变化,足以让叶晨把自己认成另外一人,保守看待的话,充其量是一张与原来那个叶晨有些相像的脸。景冲象征性的与叶晨分享了一些最近发生的大情小事,两人逐渐进入正题。这一次,叶晨猜错了。景冲想让叶晨去办的事,有一些对外的性质,却又不能简单的界定为外交活动,因为事情不方便拿到台面上讲。如果是叶晨以前的性格,今天非把景冲砍了不可,但现在,叶晨只能笑着接下任务,并心甘情愿的展现自己对任务的决心和意志。叶晨接下的,当然是一件脏活儿,非常的脏,就像扒开刚刚痊愈的伤口,然后用粪水无死角涂抹一样。因为耍小聪明的缘故,又浪费了昨天一天的时间,所以,叶晨接下任务后,立即动身。带着景冲刻意安排的四名龙尉,离开中霄,快马加鞭一路向南,誓要追上那一行人。无论叶晨多么痛恨自己,都已于事无补。曾经的彖国,才是自己的最好的归宿,命运偏偏为彖国安排了任性的君上,和任性的臣下。于公来说,若虞喆真有个三长两短,彖国必然在那条不归的路上狂奔到死。于私,叶晨的余生,乃至自己死后,良心都将无处安放。自从虞喆一年多前入简,事情阴差阳错,虞喆一直被景冲囚禁在南霄附近。虞喆当时跑到简国来,自然是为了劝解叶晨。做为一国的太子,虞喆对于朝政的风云变幻,不但有独特的认知和处置方式,因为距离风暴最近,感受也比其他人清晰。但是很遗憾,那次仓促的行动,很可能是许多个别人的正中下怀。因为彖国崛起的速度,真的让列国感到无可名状的压迫,不认真打压一下,难道等着将来被彖国干掉吗。再者,虞喆是彖国太子身份,现在虽无些实权,却肩负了彖国的未来。如今的虞昊,不论犯下怎样的错误,只要彖国不亡,虞喆就还有机会去修复。就算叶晨彻底从彖国消失,有了那套曾让彖国上下都已看到希望的政策和经历,彖国又怎会缺乏信心。但是,为了亲自劝说叶晨,虞喆半路遭人暗算,险些点丢了性命。虞喆的这段经历,叶晨是知道的,而叶晨却不知道,景冲用养伤之名,把虞喆扣留在南霄,成为简国手中的筹码,直到现在。而叶晨今天接到的任务,是去阻止彖国的使者,将虞喆带回彖国。叶晨一直以为,凭借彖国和简国的战略联盟利益,景冲并不会为难虞喆。叶晨甚至觉得,景冲为了彻底斩断自己与彖国的关联,所以在虞喆伤愈归国后,有意对自己封锁了虞喆返彖的消息。事实证明,这些都是叶晨一厢情愿的想法。叶晨数次惨遭打脸,不知这一次,对国家博弈的认知,会否更加深刻一些。:()天龙缘法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