燻笼燃了大半夜,银丝炭熄了也源源不绝散着热气,雀儿一身厚茸毛被烘得叽叽喳喳叫唤,在木架上跳来跃去,被侍女用木棍伸进去戳了戳。
扶姣翻了个身,寝被从肩头滑落,露出酣睡的侧颜来,这时候看起来安静又乖巧,叫奶娘都不忍心唤她。
凑近窗牖借曦光瞧了眼天,奶娘觉着时辰不能再耽搁,忙回了榻,“小娘子,小娘子——”
她取了湿巾子敷上那小脸,力道再轻柔也是扰人,让扶姣迷迷瞪瞪地睁眼,随她动作半坐了起来,不一会儿又仰躺了回去,“我再睡会儿,奶娘,外边好吵……”
“该起了。”奶娘温柔又不容反抗地拉她起身,“小娘子眯着也无事,但得坐好,妆娘早就侯着了。”
奶娘有条不紊地安排,招手唤人入内。
如意栏杆落地罩外接连绕进了数十仆婢,依次手捧梳洗用具、饰盒、嫁衣、头冠,屋内四台高烛燃了起来,外间灯笼亮起,整座藏珠小苑照得明堂堂的。
皇后为给扶姣抬脸,从宫中拨了八个女官进长公主府为她操持婚事,这会儿其中两个进了屋,俱是笑眯眯的,也不曾摆架子。
“郡主年纪尚小,妆要上重些压一压。”女官叮嘱,“端庄大气即可,莫太艳了。”
妆娘连连应是,小心为扶姣开脸。
开脸是用细丝线将面上一层绒毛绞去,寓意长大成人,妆娘不敢用力,扶姣还是轻嘶几声,扭头躲避。
奶娘晓得她肤嫩,眼见小娘子面上微微泛红,说了几句吉利话就忙道:“行了行了,做做样子即可。”
转出屏风,女官笑她,“还道我们不好说教,郡主敬重芸娘,只芸娘能管得严些,却不想你才是最溺爱的那个。”
奶娘赧然,女官是皇后跟前心腹,也就是自家人,便不避她,“小娘子在府里千娇万宠着,哪至于一出嫁就要叫她学会吃苦,便是娘娘见了也心疼。”
女官颔首,深以为然。
出门备了桂花醪糟,趁妆娘摆弄扶姣发髻时,奶娘边喂边道:“小娘子昨夜还念叨郎主呢,猜猜谁回了?”
扶姣懒洋洋的脑袋一点一点,反应了会儿才明白这话的意思,“阿父回了?”
见她眼里冒出惊喜的光,奶娘笑着摇摇头,“是李侍卫,雍州战事紧急,郎主就托了李侍卫代他回洛阳,并带了礼。”
喔,是他啊,扶姣顿时失了兴趣,重新看向菱花镜。
……
扶姣十岁的时候,府里多了一位少年侍卫,名唤李度,颇受父亲扶昱重视,甚至请了先生教他读书、练武。那时扶姣刚从宫里搬回家,很是不满父亲对此人的偏爱,有意无意找了数次麻烦,他都恍若未觉,似是不把这种小手段放在心上。
扶昱听闻后问她是否与李度生有龃龉,扶姣不遮不掩地道明了自己心思,他便拊掌大笑,“我儿,当真与你母如出一辙。”
甚么意思?扶姣不解此话,但从那以后,父亲似为让她出气,令李度留为她用,作侍卫差遣。
李度此人生得虽还不错,但性子十分无趣。身边人捧她如月,想方设法哄她开心,唯独他沉默至极,格格不入,连其他侍卫故意安排他多当值也不曾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