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件事他一直藏在心里,有一天深夜,他忘记是什么原因从自己的房间出来,去一楼客厅,发现二楼书房有灯光。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书房门没有关严,他从缝隙里看到顾槐手里捧着一串佛珠,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它,眼里饱含泪水。 顾砚秋的妈妈信佛,顾飞泉知道,贺松君曾经无数次跟他提及过,说对方是假慈悲,伪善。 痛失爱妻是什么样子?童话故事里没有讲过的,很多年以后,当王子失去了他的公主会怎么样?顾飞泉都从顾槐那里了解到了。他感觉自己很矛盾地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人为他父亲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而自豪,另一个人为他父亲爱的不是他母亲而愤懑,他的出生像是一个笑话。 顾槐。 顾飞泉停下笔,看着纸上那个笔划勾连、端正的名字。 在这个名字后面打了三个问号。 顾槐在学着做他的爸爸,做贺松君的丈夫,却只敢在深夜,背地里对着顾砚秋妈妈的遗物暗自垂泪,他没必要这么委屈自己。 他为什么要娶贺松君,还把自己迎回家门,只是因为愧疚吗? 他又为什么早不愧疚晚不愧疚,偏偏在顾砚秋妈妈死后愧疚,而且是马不停蹄地立刻续娶?婚礼是没有的,两人只是领了个证,给了实打实的名分,出席宴会也带着贺松君,可以说除了婚礼,顾太太的名头、实际全都有了。 顾槐这样的身份和地位,哪怕他不做这些,也不会受他人指责。他在前妻死后续娶,自爆风流往事,除了给大家增添一笔谈资,以及在某些道德感强烈的人那里成为鄙夷的对象外,没有任何好处。他要补偿,大可以选择其他的方式,经济上、情感上,哪怕过上一阵子续娶呢,都不会有现在这么大的舆论风波。幸好公司没有上市,否则他来这么一出对股价都会造成波动。 难道是贺松君威胁他?顾飞泉不恭敬地想道,就他妈妈那个脑子,想威胁顾槐,太阳打西边出来的可能性都比这个大。 主导这一切的是顾槐,所有的事情也都因顾槐而起。过往牵扯不清,三十年前的事情虚虚实实,他和顾砚秋是其中最无辜的两个人,为了两代人的事情冷眼相对。 听人说顾砚秋这两天有事请假了,没来公司,自从上次他对顾砚秋说了那番话之后,顾砚秋对他更冷淡了,以前还能装装样子,现在是完全无视他。 顾飞泉也在纸上写下了顾砚秋的名字,在底下划了一条横线。 顾砚秋…… 顾飞泉试图分析出点什么,想了半天,发现大脑里还是一片空白。 离高老太太醒过来还要一段时间,天色将暗,林阅微提议出去买晚餐回来,顾砚秋欣然应允。两人刚出医院,顾砚秋包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她望着来电显示,任由手机就这么响着。 林阅微拉着她远离马路,见她神情有异,便探头往屏幕上一瞧,上面闪烁着的名字分明是:顾飞泉。 一直响到快结束,顾砚秋才点了接听,慢慢将手机贴在耳朵上,微微眯起眼睛。 顾飞泉懒散随性的声音从听筒传来: “顾砚秋么?我们合作吧。” 作者有话要说:【注】:“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鲁迅《而已集》 顾飞泉:看似淡定实则慌得一批 哥哥暗搓搓地接近妹妹中…… 恭喜大舅子加入发掘过去豪华晚餐﹁_﹁ 顾砚秋和顾飞泉说了几句话,把电话挂了。 林阅微全程握着她的手腕,以免她被过往不长眼的人和车刮到,等顾砚秋打完电话,她眼睛看向马路对面,也没问顾飞泉和她说了什么。 反倒是顾砚秋主动和她开了口:“顾飞泉说,要和我合作,问我现在在哪里。” 林阅微被她主动坦白的举动取悦了,眉梢染上悦意,同时警惕地问道:“合作什么?” 顾砚秋皱起眉,似乎有点费解:“他说要一起查三十年前的事情。” “顾飞泉?确定是贺松君儿子的那个顾飞泉?” 顾砚秋点头:“确定。” “他的目的是什么?” “没说,他要找我面谈,我说我过两天才有空,他让我有空的时候给他打电话。” “你什么打算?要和他面谈吗?” “见一见应该没关系。” “我和你一起。”林阅微说出这句话后瞧见顾砚秋愣了一下的眼神,镇定地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需要我和你一起去吗?” 在顾砚秋还没回答她之前,她又抢先道:“两个人可能安全一点。” 顾砚秋一时间表情十分精彩,好像在竭力忍着不笑出来。林阅微和她在高山县短短的一天,两人自然而然地相处,没有和在燕宁那么争分夺秒,也没有燕宁那么拘谨,时时担心自己会说错什么做错什么,就是很平常的一天。 林阅微为自己找着借口:“万一他要是动手呢,这对母子都不能用常理来考量。” 顾砚秋清了清嗓子:“你说得对。” 暮色四合,她看向林阅微牵着她的手,热闹但不喧嚣的小城里,她们俩像是无数普通平凡情侣中的一对。顾砚秋不想让无关的人破坏这份气氛,忙岔开话题问道:“我晚上吃什么?” 林阅微:“……” 顾砚秋现在真行,知道她晚上不能吃东西,改吾日三省吾身地问她自己晚上吃什么了。 顾砚秋对着她眨了眨眼睛。 林阅微全面溃败道:“……吃点农家菜吧,找个干净的馆子。” 顾砚秋:“好的。” 像个听妈妈话的乖宝宝。 林阅微一只手拉着她,在马路边的护栏里侧站定,摸出手机在app里找周边的美食,边翻边给顾砚秋看:“这个行吗?评分高。” 顾砚秋从国外回来大半年,她平时很少点外卖,也没有下过这些软件,林阅微说的评分在哪她乍一眼看过去也没看见,径直点头道:“好,行。” “那就这家吧。”林阅微简单粗暴地下了决定,她不喜欢磨磨唧唧的,尤其是在当代年轻人大部分都“吃了上顿不知道下顿吃什么”的焦虑中,十分的与众不同。江丛碧喜欢和她出去吃饭,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林阅微能够拿主意,对她那个选择恐惧症来说有如救星。 想曹操曹操就到了。 两人坐在馆子里点好菜等上桌的时候,林阅微接到了江丛碧的电话。 林阅微冲顾砚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接了起来,她和江丛碧没什么秘密话题好聊,寻思着大概不用回避,所以坐在顾砚秋对面就接了。 “怎么了江大小姐——”林阅微拖长音。 “我非得有点事儿才能给你打电话吗?” “当然不是,我这是为了表达对你的恭敬,以及突然接到你电话的欣喜和澎湃之情。” “少吹捧我,到饭点儿了,我要出去吃饭,顺路捎你一个,你在哪儿呢?” “我在外地呢。” “通告?终于有活儿找你啦?” “不是,私事。” “……” 林阅微提前将手机话筒拿远了一点。 接着连顾砚秋都能听到里面传来的江丛碧的咆哮声:“私事你跑去外地都不告诉我!我都快成一条咸鱼了,你去哪儿玩了?!” 林阅微冲顾砚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做了个“见笑了”的口型,回答江丛碧说:“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这么一个不务正业的人?” “你是啊。”江丛碧哈哈大笑。 “你们的麻婆豆腐。”服务员端着热腾腾的菜,放在桌子上,在旁边的菜式清单上划上一杠。 “你们?你和谁?”江丛碧耳尖,听到了。 “没谁。”林阅微单手捂着自己半张脸。 服务员又问道:“炒饭有忌口的么?” 林阅微打着电话,抽空回了句说:“没有。”回完才记起来,自己根本不吃啊,瞎回答什么。 服务员将视线投向顾砚秋。 顾砚秋看林阅微,林阅微:“啊?” 顾砚秋指了指她手机。 林阅微便起身走开了。 顾砚秋情绪不太高地回了服务员:“不吃洋葱,其他都行,谢谢你。” 服务员:“好嘞。” 她再冲林阅微比了个ok的手势,林阅微和江丛碧匆匆敷衍了两句,坐回了座位。 顾砚秋今天吃饭的时候很安静,食不言,本来是很好的习惯,但是林阅微就是莫名地感觉她不高兴。 顾砚秋咬到了一口花椒籽,“唔”了一声,眉头皱起来,林阅微眼疾手快地给她递过来水杯,顾砚秋喝了一口,淡淡地说:“谢谢。” 林阅微更确定了她的不对劲,平时顾砚秋都会笑一下的。 怎么突然就不开心了? 林阅微想了想,说:“你不要着急,该有答案的事情总会有答案的,急也急不来,咱们等着就好。”她以为是为了她妈妈的事情在烦恼。 顾砚秋轻轻地“嗯”了一声,用勺子往自己嘴里送了一口炒饭。 “还有顾飞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两个人还能怕他一个人不成?船到桥头自然直,也不用担心。” “没担心。” 林阅微心想:都不是,那你这么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是因为什么? 顾砚秋用筷子挑掉一块豆腐上的花椒籽,夹到自己左手的勺子里,吹了吹,状似不经意地轻描淡写问道:“刚刚给你打电话的是江小姐?” “对。” 顾砚秋把豆腐吃了,细嚼慢咽,好像就是闲聊一般的,再接上话,问道:“我看她很激动的样子,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说让我跟她一块儿出去吃饭,我说我在外地办私事,她就说我不够义气什么什么的。” 顾砚秋挑了挑眉,说:“江小姐很有意思。” “有我有意思吗?”林阅微自恃和她关系近了一些,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问了出来。 “没有。”顾砚秋笑道。 “这还差不多。”林阅微骄矜地哼了一声,提起江丛碧,便打开了话匣子,误打误撞地主动“交代”了顾砚秋想听的内容,“江丛碧就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我要是跟她说和你一块儿出来办私事,她今晚能逮着我问一晚上,想想都头疼。还有我妈,她俩关系可近了,我跟你说,保不齐我妈也得知道,到时候我俩都逃不了。我是为了我们俩共同的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