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了。”虞妗妗沿着白猫的脖颈顺了好几下毛,才吸收了它吐出来的记忆。
她本意不是窥视桂老的过往,只是想依照对方的遗愿,先替对方保存赶尸一脉的传承,不可避免地看到了老人闪烁的生平——
桂老出生的时候,约莫是华国刚结束战争。
这是他有记忆后,根据周围村民和自己的估算推测的,至于具体的出生年月已不可得知,因为他从未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是个被遗弃的孤儿。
偷窃、翻人家门口的垃圾……什么不体面的事他都为了不饿死,很小的年纪就在做。
加之脸上生来覆带的胎记,让他小小年纪如同过街老鼠。
不知从谁口中传出的险恶流言,说他生母身份见不得光,猜他是战争中敌方留下来的卑劣后代……
为此附近的街邻避如蛇蝎,不让自家孩子靠近他。
直至某年冬至下了大雪,衣衫单薄饥寒交迫的瘦弱孩童实在忍不住,偷偷溜进了村后坊的一家木门大开的作坊,想去偷点吃食。
吃的没找到,主人家听到动静从里屋出来,把他吓得钻进前堂放置的棺材里,最终仍是被抓了个正着。
铺主人是村里专办白事、给死人置办棺材和寿衣的汉子,生得奇丑无比,一只眼睛瞎了,嘴巴还突。
瞧着缩在棺材角落瑟瑟发抖的丑小孩,铺主人眯了下眼:
‘你小子胆儿挺肥啊,知道这是啥就往里头钻?滚出来!’
小鸡崽一样被提了出来,他以为自己肯定会被铺主人打死,却不想对方只问他:
‘想吃饱饭,穿暖衣不?’
‘想…’
‘可害怕死人鬼佬?’
小孩儿年纪太小,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生死鬼神,只跟着生存的本能摇头:‘不怕!’
‘好!有胆子,就饿不死!’
‘跪地上,给你大爷我磕三个响头,叫爹。以后我收你当养儿子,继承我的衣钵。’
就这样,本该冻死在街头的小男孩儿有了‘家’。
白
()天他跟着养父学打棺材做寿衣,晚上就摸着尸体学怎么赶尸。
别人家连粗面麦子皮都吃不饱的时候,他却能隔三差五尝点油水。
他爹说:
‘干咱们这一行的又腌臢又不体面,规矩却多,最主要的两点是胆子大,还得身体好!并且必须要有师从,否则就是野路子,不被祖师爷认可。’
‘本来拜师要正式,得年满十六岁、且身高足七尺五的童男才有资格拜师,由父母领入门,签字画押留下字据。不过你生父生母不详,我就是你爹,能做主让你提前接触个中辛秘。’
‘你晓得我当年为啥要收你当儿子,传承咱们赶尸一脉的衣钵不?’
被街坊称呼‘小鬼仔’的少年摇头:‘不知道。’
‘因为你丑!奇丑无比!命还不好!’中年汉子面目狰狞:‘赶尸人最是见不得光,貌丑才能震慑阴阳两界的魑魅魍魉,你天生就合适吃这碗饭,也注定这辈子没有好下场!’
‘这就是咱们这样的人的命!’
少年就这样学了十几年,成人之后,哪怕本身硬性条件——身高体魄不足,赶尸术却无比纯熟。
无论阴天晴天,无论身处何处,哪怕闭着眼他也能准确感应出东南西北。
往后余生的几十年里,他也谨记师父的教诲,独自行走于夜晚的赶尸路,没有娶妻也没有子嗣。
他自卑于自己的职业和丑陋的面孔,也害怕经常同尸体打交道,会给亲近的人带来负面影响。
这么多年来,陪伴他最深的不是人,而是山,是河,是城市边缘的小街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