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番和百姓急忙冲了出去,或捡拾箭矢,或继续挖泥土高墙。
马隆看着北线的漏洞在(弩)矢之下填补完整,料想卫瓘再也不足为惧,担心了几天的心彻底放下了,他揉着因为几天才睡了三个时辰而痛楚不已的脑袋,这才有空问李朗:“李将军何以来得这么快?”
李朗的眼睛血红,连续的熬夜之下精神有些萎靡,他苦笑道:“其实,我部本来不是支援你的。”
胡问静从关中杀入羌胡杂居地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卫瓘会向西逃走。在她看来卫瓘的最佳选择是向北逃入河套,而不是向西去西凉,西凉有马隆在,马隆又与卫瓘有仇,卫瓘怎么会去西凉送死?所以胡问静杀入西凉的战略目标其实是杀了卫瓘,以及驱赶羌胡杂居地的胡人主力向北逃入草原。
当然,胡问静知道驱赶胡人或者杀了卫瓘都是高难度的,羌胡杂居地山也太多了,她不可能一条山沟一条山沟的去找胡人和卫瓘,因此胡问静的打算其实是带了三千“金子一般贵重”的士卒像强盗一般捞一票就走。
只要在羌胡杂居地烧杀抢掠,杀光牛羊,烧掉草原,破坏羌胡杂居地的文明和环境,就能逼迫胡人反击或者向北逃跑。
但是计划不如变化,胡问静莫名其妙地在宁夏平原遇到了一群“汉人”,胡问静又是一个贪心无比的家伙,看到数万“汉人”就挪不开脚步了,立马改变方针将“扫荡战”变成了“蚕食战”。
这个计划的改变让关中周处李朗等人气得发抖!
你丫以为打仗的战略是随时可以改变的吗?三千“金贵”的士卒和一万两千匹战马的装备粮草就够你“武装(游)行”,就这还要一路靠抢胡人的羊群,吃野菜,才能保证不饿死你丫的!你有那么多粮草在宁夏平原待到秋天吗?
周处和李朗对出了关中就任性的胡问静愤怒到了极点,立马纠集人马准备援军,可关中哪里还有富余的援军?又来不及从洛阳抽调!
周处和李朗只能硬着头皮挤牙膏一样从关中各处抽调将士,往往是拆东墙补西墙,但也顾不得了,如此数量还不够,李朗咬牙发狠,又从千阳县的“汉人”中征召了两千余人,这才凑了五千士卒。
调动士卒已经如此艰难了,负责后勤的李鹤更是累得都要吐血了。将原本打算沿着胡问静的去路追踪补给的(弩)矢粮草尽数调拨到了大散关也就算了,从关中出发到西凉,然后沿着黄河直入宁夏平原的道路看似比走羌胡杂居地远了不少,但其实考虑到羌胡杂居地的山路太多,马车都不好走,又不知道有多少胡人躲在山中等着断胡问静的粮草,这从西凉进入宁夏平原的道路反而更快捷,又能用马车,又能坐船,成本也低了。可是考虑到胡问静有可能在宁夏平原驻扎大军,就要将制作(弩)箭的器械和工匠迁移一半到陈仓,总不能隔着大半个关中制作(弩)矢吧?这因为找作坊、找材料、找人手等等而产生的工作量简直令人望而生畏。
根据官吏汇报,李鹤每天早晨到了府衙都要先闭上眼睛,大声地念:“……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然后才能鼓起勇气继续工作。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李朗带着关中所有官吏砸锅卖铁才好不容易凑出来的粮草、(弩)矢、士卒从大散关出发,就在拼命赶往西凉的半路上又得了信息,卫瓘杀入西凉了。
马隆听了李朗飞一般到达了西凉的原因,唯有抬头看天,运气真是爆棚啊!
远处,杀声震天。
李朗皱眉道:“只怕是一场苦战。”卫瓘带来的精锐士卒和胡人太多了,困兽犹斗,何况卫瓘其实掌握了兵力上的优势,这武威郡哪怕全民皆兵也未必挡得住,别的不说,马隆手中的刀剑都不够用,好些武威百姓手中的刀剑都是从死人手里捡来的。
李朗认真地道:“还要再请援军。”
马隆摇头,笑道:“陛下有锦囊妙计与老夫,必然大胜卫瓘。”
李朗瞅着马隆,深刻地认识到了前大缙朝留下来的官员将领个个无耻,拍马屁完全不在意被人看穿,胡问静隔着万水千山有个p的锦囊妙计。
夜晚。
卫瓘在营帐之中看着地图,总觉得从武威郡去西郡的道路上不该有这么一个狭窄的山谷,微黄的地图上清清楚楚地,绝对没有这条山谷。
卫瓘冷冷地道:“好一个马隆!”他想明白了,怪不得一路之上有这么多西凉人站在路边围观经过的大军,这些人压根就是马隆派来故意形成一条道路的,他在不知不觉中跟随着人群形成的道路前进,错过了大路,进入了一条小路。
卫瓘猜对了,他现在不在从番和县到西郡的主要官道上,而在名为“永昌深沟”的小路上。【注1】
几个将领进了营帐,神情之中带着疲倦,连续几日日夜不停的进攻对谁都是折磨。
一个将领道:“只怕还要再过十余日才能破峡谷尽头的泥土高墙。”峡谷中太过狭窄了,大军根本展不开,又要地方峡谷上的滚木礌石,西凉只用几千人就守住了峡谷的出口,如今唯有拼血耗尽那几千人。
另一个将领道:“马隆的防线只怕一个月内都打不下来。”他微微带着一些惶恐,不仅仅他对马隆防线的坚固大出意外,中央军的所有士卒都感到了惶恐,原本以为几万正规军面对只有几千士卒,其余都是百姓的马隆军可以势如破竹,没想到武威郡的百姓像是疯了,简直是前赴后继,时不时可以看到武威郡的百姓捡起尸体手中的刀剑冲上来厮杀,这种疯狂的气势震撼了所有参与进攻的中央军士卒、胡人士卒,遇到一群不要命的疯子,这还怎么打?
卫瓘淡定地笑:“无妨,我们有的是时间。”胡问静和关中都来不及支援西凉,而且关中甚至未必有大军,他至少有三四个月的时间才会遇到大楚的援军,有这时间足够他收拾马隆了。
忽然,帐篷外传来了响亮的歌声,听声音至少有万余人齐声合唱。
“……关东有义士,兴兵讨群凶。初期会盟津,乃心在咸阳。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势利使人争,嗣还自相戕……”
一个将领皱眉道:“是曹操的《蒿里行》。”这首诗歌流传甚广,人尽皆知。
“……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野外整齐的歌声之中,一个将领莫名其妙,问卫瓘道:“马隆这是要‘四面楚歌’?唱曹操的歌曲也能让我军叛逃?”他不屑地笑着,马隆一定是看兵书看傻了,中央军会因为一首流行歌曲而投降?
卫瓘陡然变色道:“不好!”
下一刻,歌声消失,万余人齐声大叫:“中央军兄弟们,卫瓘已经输了,难道你们要跟随他逃到不毛之地,在塞外做蛮夷,一辈子不能回归故土吗?难道你们要在极西之地一辈子征战吗?你们在卫瓘手下吃得饱吗?你们能够度过沙漠吗?你们到了极西之地是吃野菜还是吃沙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