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了。我没有死成,原来是因为还残留着的生的证据。
我从抽屉里拿出从小学时就开始用的剃刀。直到上中学前,头发都是妈妈帮我剃的。我一按开关,响起很小的嗡嗡声。我把剃刀轻轻按在前额上。刀刃触到的油腻的头发散落在脚边,只有一小撮。与此同时,我心中也有点儿什么消失了。原来如此。生的证据就是对死亡的恐惧。这样的话,爬出泥沼的方法只有一个……
于是我再次用力摁下剃刀。静静的振动声音,在我听来就像是生命正在从我身上被除去的声音。
我把头发剃光,又剪了指甲,然后为了把身上的污垢洗掉而淋浴。我反复在毛巾上打肥皂,反复搓洗,污垢如同橡皮擦屑一样纷纷被洗掉了。生的证据一点点流进了排水沟。
我怎么还是死不了呢?
尽管活着的证据已经全部离开了我的身体,但我还在呼吸,对此我惶惑不解。突然间我想起了几个月以前看过的那部影片。
啊,原来如此。我变成僵尸了。怎么杀也杀不死的僵尸。而且我的血还是生化武器。这样的话,我要是把镇上的人都变成僵尸,该多好玩啊。
我一个接一个摸着便利店货架上陈列的商品。我的手所碰到的东西都沾上了鲜红的血。
我就像盖章一样,摸着饭团、便当和饮料瓶。
所有人,我要让所有人都品尝到和我一样的恐怖。
有人拍我的肩膀,是一个打工仔模样的茶色头发的店员。他用极其厌恶的眼神看着我的右手。我也看向我的右手。事先藏在衣袋里的剃须刀片割破的手心里流出了鲜红的血……血、血、血,鲜红的血……
刚才还不觉得什么,可看到伤口的时候,我突然感到一阵阵疼痛,就立刻打开一包店里卖的绷带,把手包起来。
来接我的是妈妈。妈妈一再对便利店的店长和店员低头道歉,然后把沾到我的血的商品全买下了。
回家的路上,虽然太阳已经西下,但阳光还是很刺眼。我不得不眯起眼睛,一边擦去脸上的汗一边走,渐渐地,我觉得死亡的恐惧与活着的证明似乎都变得不重要了。卷着绷带的手阵阵作痛,肚子也饿了。
我觉得好累,好累……
我悄悄瞥了一眼身旁的妈妈。妈妈没有化妆,衣服也是昨天那身。每次家长参观日的时候,妈妈都很在意自己老了,我一点儿都不觉得。因为妈妈打扮得比谁都漂亮。但今天我是第一次看见妈妈出门没有化妆。她两手各提着两个便利店的袋子,没办法擦拭鼻尖的汗。我好不容易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我误会了妈妈。我原来以为她不会接纳与她的理想背道而驰的孩子。但是妈妈连变成僵尸的我都接受了。
对妈妈说实话吧。然后让她带我去警察局。要是妈妈等我的话,就算多受一点儿处罚,我也能忍耐。即使成了杀人凶手,只要有妈妈在,我就能够重获新生。
但是我不知道该怎样向妈妈表达此刻的心情。直接说出来应该比较好,可是万一被妈妈抛弃了,该如何自处?我还是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骗你呢。
一旦形势不妙,我希望能有机会这样说来掩饰。所以我决定假装僵尸的样子跟妈妈坦白一切。
我在给妈妈讲述遭受森口报复之事的时候,有了重大发现。
自己到底是否感染了病毒不是还不知道吗?就算感染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发病啊!一直以来我到底在怕什么呢?
泥沼的水渐渐变得清澈了。
我沉浸在这样的解放感中,向妈妈坦白了自己故意杀了森口女儿的事。那天在游泳池畔感到的优越感又在我内心泛起。
妈妈听了我的告白,显得非常震惊,却没有马上说“去警察局自首吧”,而且也没有厌弃我的意思。剩余的那百分之几的不安也消失了,我高兴极了。
“小孩儿醒了你还把她丢进游泳池去,是因为当时吓坏了吧?”
妈妈反反复复追问我。“不是那样的。”我在心中回答。我实在无法说出“最接近妈妈教育理想的那个家伙没有完成的事,我完成了”这句话。
那两个家伙又来了。就是寺田和美月。但是我已经不害怕了。怎样我都无所谓。
“直树,你在上面的话,好好听我说!”
寺田在我家大门外对着二楼高声叫嚷,比平日更加热血沸腾。我心想,今天还有点儿心情,姑且听听他说些什么吧,就在窗边坐了下来。
“其实这个学期痛苦的不只是你一个人。修哉君也非常苦恼。他受到了班上同学的欺负。是非常卑鄙的欺负。”
他刚才说的什么?渡边去上学了?每天都去?并没有被杀死?
“……大家都明白做错了。”
他这话的意思是,虽然被同学欺负,但是已经解决了?
寺田后面说的话我都没听进去。代之以渡边在游泳池旁对我说的那些话。
——从一开始我就没把你当作伙伴。什么本事也没有,自尊心还那么强,我最讨厌你这种人了。在我这个发明家看来,你就是个培养失败的作品。
那家伙肯定是打心眼儿里蔑视嘲笑我成了“家里蹲”。
我躲在黑暗的房间里,蜷缩在**,咬牙切齿。我不知道该向谁发泄这股怒气。原来害怕死亡躲在家里的只是我。让我碰到这种倒霉事的,还不是渡边吗?他倒去上学了。无以言表的挫败感充满了我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