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理会着火的幔幡,而是躺进沈岸的棺椁里,拔下发簪刺入自己心脏。
8。
灵堂里,大火烧出匪夷所思的姿态,将我和沈岸紧紧包裹。每一处火苗都在不断舔噬着周围,燃烧范围不断扩大。火势趁风而起,“呼呼”燃烧着突然妖冶地蹿出屋顶,映出半天红光。接着将军府灵堂的几根大柱轰然倒塌,火花四溅又将旁边点着。
等众人发现火势,整个将军府已经烧了大半,灵堂烧成一片废墟,废墟里找到两具烧焦的遗骸,并排躺着、躯体模糊。
废墟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焦灼气息,参与救火的人都没有想过我会以死殉情,纷纷泪洒当场。
将军府烧成这样,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官府来人在废墟里走过一圈,看到遗骸肃然起敬,三拜之后就急急回去复命。
同样是死,前一次殉国,没有半点动静。这一次殉夫,倒在沈氏族谱上有了传记,成了后来女子的楷模。这是我没有想到的事情。
这大概就是衰亡与兴盛的区别吧。
在这个长达二十多年的梦里,我和沈岸双双死去。
……
腊月二十七,夜里,外面飘着细雨。
室内灯火如豆,明明灭灭。
我从沉睡中醒来,浑身被纱布缠裹得像一具石膏模型,不能动弹。
似乎有脚步停留在身旁,我睁不开眼睛,感觉有一只手轻探我的鼻息,清冷沉香气息钻入我的鼻间。我很难辨别这是幻觉还是真实,艰难挣扎开口:“呃,呃…”
师父就在案前坐下,听到猛然放下书,“藜儿,是你说话?”
沈岸保持伸手的姿势,惊奇看着我,“阿藜?”
我张了张嘴,发出一个音节,“呃。”
师父已快步走到我近前,伸出手指探了探我的鼻息,又扣住我的脉门细细查看,心中大喜。
九州有一个传说,人在临死时若用禁术收集渐渐消散的魂魄送入残存的躯体内,可以保证尸体不腐,意识游丝不散,日后若寻得机缘就可以复活。以前我以为传说不过是传说,直到亲身体验才知道这种匪夷所思的神奇是真的。
以前我只知道师父是个高人,没想到他有令人起死回生的本事,这种高人实在是高。
师父得知陈国军队兵临卫国王都,便起身赶往王都阻止我,赶到时惨剧已经发生,不得已才动用禁术收归我的魂魄入体。
那日,沈岸将我破碎的躯体尽可能完整入殓,半夜趁人不备偷了出来送往芒砀山。师父当时因动用禁术受到反噬,未能第一时间缝补我的身体。之后一边将养一边修补我那残破不堪的躯体,花了数年时间才堪堪弄完好,这才有我清醒地活过来。
只是这具躯体太弱了,弱到禁不起一点风吹草动。
四月,山中转暖,沈岸从山外回来,带回大量的药材,说是可以修补我身上的伤痕。
这四个月来,我一直全身缠满纱布,不敢出去吓人,同门们也被师父禁止不让打扰我。直到沈岸带回了药材,我解开纱布开始泡药澡。
师父真是别出心裁,说卫国亡了我也不是什么卫国公主,以后就跟他姓,取名宫羽,取“君子必佩玉,右徵角,左宫羽”之意。我觉得好笑,我那琴技一直是摧残人的水平,用这么一个很有音律的名字,搞得我很有水平的样子。
转眼六个月,我身上的伤痕渐渐消失,疤痕处渐渐长出了新皮肤,只是颜色更浅一些。这意味着我的身体开始康复了。
师父说当时内脏破损严重,现在身体外表虽然好了,但脏腑修复还需时日。便拿出一把七弦琴,来教我弹琴,并告诉我每天必须专心致志弹上两个时辰。
曲子不算难,难的是两个时辰重复弹这一支曲子,不知道的人以为室内养了一只鸭子,每天定时开始呱呱乱叫。曲子难听但很管用,自从弹上后,我咯血的次数少了许多,这说明“大道至简”,越有用的东西或道理,往往就在最简单的事情上。
沈岸带回来的药很管用,做成药膏涂抹在疤痕处,一天抹两次,几天后疤痕就不明显了,但由于颅骨受伤严重,这种修复难免脸上留下疤痕。平时我都戴着有帽檐的纱帽,有时也会戴着面具。
一天一大早,沈岸来看我,对着我仔细端详很久,指着我脸上那条很长的疤痕说道:“太没天理了!别处都管用,就这里不听话!”
接着又对我说道:“你别担心,如果别人不愿意娶你,我娶你!你千万别想不开,辜负师父和我父亲的心血。”
我说,“我对照过自己以前,样子没怎么变,现在也不太妖孽,应该吓不到别人。”
沈岸说,“就是邪魅狷狂了点,没事,这样挺好。”
其实我很想说,梦里我们已经成亲了,你想嫌弃也不行了!
沈岸看着门外,神思悠远:“我要去刺陈了,你等我!”
数月后,沈师父带着沈岸回到了芒砀山,我挖出庭中白杏树下埋着的杏仁酒,整了一桌子菜招待他们。
其间,沈师父开口说道:“陈国乱了,陈侯死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