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招娣说:“你既已知晓陛下有心整治淑妃母族,那你便也应该知
晓,今日不是我找淑妃麻烦,明日也会有李招娣、王招娣、吴招娣。我写信告知父亲又有何用?我爹远在大西北,他难道还能杀过来救陛下想除去的人?今日淑妃母族倒了,没准过两个月,就是我母族遭难。但若今日我父亲从中斡旋,那今日我母族便要同淑妃她一起倒!我知晓你们家和淑妃家的关系盘根错节,早已经如同连体,轻易割舍不掉。但你有这个闲工夫来我这里病急乱投医,倒不如早早想好出路,想想该如何同母族撇清干系罢!”
顿了顿,她继续道:“这样你家遭难时,你或可因诞下皇嗣有功,幸免于难。”
何宝林用一种很难以理解的眼神看着谭招娣,像是在看一个怪人,喃喃说:“你在说什么,我怎可能背弃我的家族。”
谭招娣蹲下,抬手用手背轻轻抚过何宝林的脸颊,拍了拍,笑容满是恶意:
“你家会遭难已成既定事实,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现在谁都救不了你,但我可以给你出个能活下去的主意,陛下如今正缺一个能治罪淑妃母族的理由——前朝六品官员嫡女大义灭亲,以文官武将勾结谋反书信为证,血书举劾。”
“你觉得这听起来怎么样?”
这是在教何宝林假造书信举报自己家族和淑妃家族谋反了,正中皇帝下怀。
到时候她不仅无罪,反倒有功。
谭招娣幻想过何宝林听完这话有何反应,有可能会心动,也有可能会勃然大怒,但后者只是静悄悄看着谭招娣的手。
谭招娣前些日子涂了红蔻丹,指甲鲜红,一如两年前的何宝林。而今何宝林手上素洁,她反倒像长了一双刚从血水里捞出来的手。
她心里顿时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是丑陋面暴露在阳光之下般,立即将手缩回袖中。
“谭才人。”何宝林这次没有叫姐姐了,起身抚开裙摆褶皱,说:“你是一个可怜人。”
谭招娣面色微僵,站起身怒极反笑。
“你说什么?!”
何宝林直视着她,说:“这后宫中的每一个女人,位及高处时会带给家族荣耀与利益,颠倒落魄时便会立即与家族割席,一如淑妃娘娘此时。我们都有使命在身,所以无论辉煌与衰败,我们都适合活在深宫,甘之如饴。而你,你不一样,你既无心为家族谋势,那么你往后余生所做的一切,争宠、陷害、生皇嗣,哪怕有朝一日你坐到了皇后、太后之位……都将毫无意义。”
“……”
谭招娣回寝殿后,把入眼所及能看见的一切全都砸了个稀巴烂。
“我难道就不能是为自己谋势吗?!”
她破口大骂。
宫女吓得跪成一片,连声“是”都不敢应。
谭招娣之所以这么生气,是因为何宝林说得正中她的软肋——她所做的这一切的确都毫无意义,别的女子还可以说是为家族而争宠,她呢?她是为了什么?
她原本就是不想进宫的!
让她感觉更心生怨恨的,是她居然又一次被何宝林看
穿。
任何人看穿她都可以,唯独、唯独何宝林不行!
她现在明明盛势空前,偏偏在何宝林的眼中,却是一个可怜人?
“才人娘娘,今夜是否要燃香?”宫女们左右推诿,最后推出个年龄小没资历的女娃娃出来触霉头,跪在地上哆哆嗦嗦问。
谭招娣:“燃。”
她让所有宫女全部滚出去,自顾自取了张宣纸,坐在书案前面目狰狞埋头写。
到子时,她都没写完。
不知道何时起,屋内早已经一片昏暗,朦朦胧胧的月光照进来,在书案上撒下一片微末荧光。一道影子覆了上来,谭招娣眉头紧皱沉浸在书信中,竟未察觉身后有人。
直到身后那人出声。
“狡兔死,走狗——”
谭招娣浑身一震,回头看见白羿铠甲时,才舒了口气。白羿俊俏的面庞隐匿在铠甲头盔中,只露出一个尖尖的、青白的下颚,“狡兔死,走狗烹。六个字,你写了一个时辰?”
谭招娣将纸张揉作一团,扔到地上。
地上早已经是一团团被弃用的纸张,每一张上都歪歪扭扭写着相同的字。她想写下这六个字递予远在大西北的父亲,可提笔时,掌心却好像不受自己的控制,抖到完全无法运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