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皮似有千斤之重,怎么睁也睁不开。然而,在黑暗之中,他能听到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听到他父亲严厉的责问之声,以及他的继兄无比冷漠,没有感情的回答:“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会半夜去那里?可能是嫌日子过得太无聊,想找点什么刺激吧!”
“这怎么能怪我?他自己想找死,谁能拦得住他?”
“居然活下来了,倒也算他走运……”
白鸿闭着眼默默地听着,感觉胸口阵阵发疼,仿佛在体内乱窜的道道阴风齐齐地钻入了他的心中。
其实……他又何尝不知道旁人对自己心怀恶意?
只是,耐不住总有一线的希望无法受控,在心底兀自勃生。
他的父亲对他很好,花重金为他找来了周遭城镇所有的道长大师,当真有一位帮助他控制住了体内那股莫名的力量,成为了他的师父——他很快发现他身体的任何部分都能变成自己想要的树木、藤蔓的样子,而他的周围开始总有阴影徘徊。
他师父说,那是他体内的鬼木阴气太重,总会不自觉地引来各色的鬼物——正因如此,城北那棵大槐树才成了连通阴阳两界的鬼门。而他在那晚看到的没有面孔的人,其实只是人家供奉的纸人。不过没关系,他自会教他该当如何处理。
白鸿也曾问过他师父,他为何没有死。
他师父说,或许是因为天生体质特殊,也或许是在冥冥之中有某种机缘帮了他一把,让他没有被那鬼木吞噬,倒将它纳入身中。
白鸿坚定不移地想,是他的哥哥救了他——他当晚带去树下的泥人在他手中碎成了碎片,他母亲说,哪怕在昏迷中,他也紧紧地握着,不肯撒手。
在彻底好了之后,白鸿又把泥人拼了起来,只可惜任他如何打磨,也再也不复当初的光彩。
后来,他的母亲想为父亲再生一个小孩,难产去世,他便开始跟着师父四处云游。
再后来,他师父自感力不从心,大限将至,又将白鸿交到了他的一位老友手中。
他说,他的这位朋友执掌着九州最重要的部门,名叫镇异司,必定会好好地照料他。
那位老人带他回了镇异司。而在镇异司的门口,有一个男子正早早地等候着他们。
那男子生了一双浓眉大眼,肩膀宽阔,身材高大,就像他的哥哥一样。
那男子笑呵呵地迎上他们,接过白鸿手里的包袱行李,说走了一路你们肯定很累了吧,我给你们准备了饭菜,休息休息就去吃吧!就像他的哥哥一样。
那男子将包袱挂在胳膊上,说咦你的领子怎么没有整好,过来我给你弄弄,接着开始无比自然地为他整理起了衣襟。就像他的哥哥一样。
那男子说,哦还没自我介绍,我姓张,司台平日里比较忙,以后就由我来照顾你吧!
白鸿想,哦……他的哥哥终于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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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文典
从张文典有记忆起,他的家就穷得家徒四壁。
他家住在海边的小渔村,村里家家户户以打渔为生,哪怕是去最近的镇子,也得走上近一天的路。
他的父母一个大字不识,却十分崇拜读书人,甚至不惜花了三个月卖鱼得来的积蓄,请村子里唯一一位能识文断字的先生给他这个头生的长子取名,取出来的名字在村里一众“王狗蛋”、“张翠花”里显眼得独树一帜,鹤立鸡群。
他父母很以这个名字为傲,每每都要自豪地告诉别人这是请先生起的,有知识在里面。然而被同龄的玩伴取笑了几次,张文典便再也不曾主动提起自己的大名。
村子里的人也嫌他的名字拗口,只叫他“张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