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雾浓,雨停了,屋瓦间还流泻着小股雨水,屏风后的歌妓抱着琴,露出一截颈项,她唱声婉转,应和着管弦和雨滴,唱的是前朝的登仙台曲。
“大人,今夜怕是等不到了,要不就先回府,待明日再递帖子也是一样的。”
万琛看着桌上放冷的茶水,伸手进去搅了搅:“再等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又半个时辰,万琛已经在此虚掷了半个夜晚,侍从不敢说话,换了茶水便退了下去,谁料这门一开,外边就探进颗脑袋,他没防备,差点儿磕了个正着。
侍从还没反应过来,那颗脑袋就教人拎到了后边,他听到声“啧”,接着视线上移,对上一双略带不耐的眼神。
侍从这就知道来者何人了,垂下头,恭恭敬敬地问了礼:“哥舒公子。”
万琛是老派士族出身,今年将将四十,正值仕途鼎盛的大好时期。
万家的根儿在王都,他走的也是十分典型的士族培养后嗣入仕的路。
年轻时在地方轮调,干出过不少实绩,依靠祖荫,也积累了庞大的门生故旧关系网。若是不出意外,坎西城是万琛最后一任外调职务,待到再次升迁,就该进入内阁接父亲的班子了。
因为任职的关系,万家背靠坎西港,在这里的话语权远远比其他士族更重,获益自然也更多,所以前些年不遗余力推动开海令之策的也就是万家。
万琛就是在任职期里与哥舒策联络在一处的。
本质上是精于算计的老狐狸,和没安好心的恶蛟龙之间的暗渡陈仓。
早年间阿勒就是通过万琛查北境龙家,万琛知道他除了查北境,还查宁贵妃,至今还挂在赏金头榜的是遗失在北境战场的十七封信。
也不知道是什么要紧的信,值当他来来回回掘地三尺地查,一再拔高赏金,累到今日都可以买下半座坎西城了。
歌妓调琴,换了首曲子,侍从正在挨个斟酒,龙可羡乖乖地跽坐在阿勒身边。
屋里敞亮,摆的是雅致的滴雪席,两边互相寒暄了两句,其间万琛看了龙可羡两眼。
这是个相当灵窍的小女郎,年纪不大,可能是没来过这种声色场,转着圆溜溜的眼睛四处看,光是屏风后的歌妓就看了五六眼。
侍从斟到龙可羡这张席时,阿勒略抬了抬手:“她不喝。”
而后像是才想起来,转头对万琛说:“家里幺妹,爱闹又爱娇,日日跟尾巴似的,缠得没法子。”
谁爱闹,谁像尾巴?龙可羡纳闷儿地看过去,而阿勒罩着她脑袋,“叫人。”
“……”于是龙可羡咧开嘴,冲万琛抿了个笑,“万大人。”
万琛温和地应了声,“小女郎不要客气,若不嫌弃,唤声万叔也可以,”说完,紧跟着就睨阿勒,“你自己浑就罢了,自家妹子也往这地儿带!”
他常年外调,是没见过北境王的,宫变那会儿龙可羡戴着头盔,遮住了大半张脸,因此族里对北境王生得什么模样也没有明确概念,只知道是个挺清瘦的少年。
所以阿勒敢堂而皇之地带龙可羡赴约。
他笑了笑,没接这话,只是不轻不重地捻着龙可羡颈后,余光里还捕捉着龙可羡的反应。
然而龙可羡对“你自己浑就罢了”这几个字没起半点波澜,也不想问问他是不是当真留恋烟花之地。那双眼睛不是在看歌妓,就是在看糕点,就跟完全不在意他一般。
那么爱看,杀了挂她床头算了。
心这么大,掏出来烤了吃算了。
阿勒嗤声,手底下忍不住施了力,磨得龙可羡颈后生热,迷惑地看过来。
俩人对视片刻,阿勒突然敲了一记她头顶,脾气这就上来了:“吃你的!”
龙可羡莫名其妙挨了敲,很不高兴,把嘴里塞得鼓囊囊。
侍从斟罢酒,便退到了外边。酒香环在屋里,带起了谈势,万琛今日来为的就是昨夜那场火,他意有所指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