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万壑松没有露出类似心虚,或是居心不安的神情,他很坦然地承认了,用帕子擦了脸后,把手洗净,绕到长案后边坐下来,抬手请她坐。
“赤海海峡工事修筑进展如何?”
龙可羡说:“修筑图纸呈给工部了,工匠、建料已经遣往峡湾,若是顺利,明年夏至之前可以通出西侧道来,承重五千斛以上的商船不必绕路而行,两年后东面主道也可以完工。”
“工部户部拟批的折子到了,你看看。”
万壑松手指下按着封折子,轻轻移过去,在龙可羡翻折子细看时,他取出了案几下的食盒,上边由绸布盖着两只糯米糍团,他掀开,看了看色儿,随即往炉子搁了几块银丝炭。
银丝炭剥掉层白灰,露出斑驳的猩红,龙可羡扫完了折子:“户部拟算的银子只够到明年夏日,修完西侧道,东主道朝廷便不打算修筑了吗?”
峡湾就是祈国和南域的海上边境线,这里日后是要做戍边重地的,修筑工事是为了让承重过大的商船快速通行,避免搁浅,也不必绕行,不管是从政务还是商事上,这都是势在必行的事儿。
这项工事需要拨银,跟朝廷支银子,这还是阿勒教给尤副将的法子,横竖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儿,凭什么要从三山军军费里扣,没想到朝廷在这里卡了一手,给一半,留一半。
万壑松听着话,手里还在摆弄白糍团,那手指头玉似的白,指甲圆润干净,摆弄了几下,就在白糍团上掐出一枚枚丸子,搁在素净的绸布上,那小糍团又弹又软,微微黏,稍稍碰一碰就要陷下去,他做起这些事十分专注,不像呼风唤雨的幕后黑手,像个常常洗手作羹汤的丈夫。
“户部考虑到东主道修筑时日长久,这笔银子数额大,两位侍郎拿不定主意,请尚书定夺,便定了个每半年拨银的章程,此事也算合了两部的规矩。”
说白了,拿捏北境王的软刀子嘛。
龙可羡忽然不高兴,拿起奏折,往炉子里一扔,那银丝炭上的烟灰“垮拉”扬起来,页面边角霎时被褐色火圈吞噬,万壑松侧身躲了,这人也是怪得很,没有丝毫脾气似的,语气柔软道。
“不高兴了连奏章也敢扔,北境王脾气很差,只是这银子虽少,这般弃了岂不是可惜。”
“谁说不要,”龙可羡咕哝,“不要白不要,不可以亏的,我很穷。”
户部拨银子不痛快,她也能在之后还以颜色,当谁好欺负么,无非是刚拟好的预算再改改就是了。
万壑松一愣,随即莞尔:“少君是真性情。”
他用两根红松枝串了白糍团,悬在炭火上空:“要见少君一面不容易,若是特意送这消息给你添堵,那便太不识趣了些。”
意识到这话还有后半句,龙可羡耐心道:“请直说。”
万壑松翻转着白糍团:“年关过后,城北要修座灵阁,此事我截了下来,余下的银子正好填峡湾的缺口。”
送钱!
龙可羡顿时坐正了:“需要我做什么?”
万壑松略带疑惑,看她一眼:“不必。”
北境只是为战事所累,拖垮了民生,正处于恢复生机的关键期,简言之,穷,但一身本事。
龙可羡挨个道来,“坎西城需要操练巡卫兵吗?万家需要军械吗?嗯……或者说,你要我下放海域巡逻之权吗?都可以商量。”
万壑松唇边浮起笑,很浅:“都不必。”
“灵阁,不过修来供人玩乐罢了,这有什么意思,”在龙可羡开口之前,他转身拿了只青花小瓷瓶,“况且,这笔银子不是给了少君,只是替少君垫过这两年,两年后,工部批复户部盖章,为这项工事批下来的银子,还得回到坎西城的账面上。”
不是送钱,是万壑松取坎西城的银子为她垫付。
这事儿看起来坎西城没有损失,但万壑松本不需要这般做,坎西城和北境没有深交,隔岸观火,看北境和朝廷斗法才是明哲保身之举,为什么要蹚这趟浑水?
龙可羡脸上藏不住事儿,她直勾勾看着万壑松,万壑松这就明白了,补了句:“峡湾事关民生大计,我没脸让少君垫这笔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