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在她的再三坚持下,朝英被就地葬下,她望着无名的孤坟愣怔良久,无形中感受到别样的目光,转头竟看见裴善自窗中探出头在观望她。
她同他对视,因为离得不算近,听不见他说了什么,只能依稀瞧清他的口型,是“珍重”二字,她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裴瞬被她这回逃跑弄得心神恍惚,不允她再离他左右半分,连马车也要与他坐同一辆。
她的心已经暂且空了,坐在那儿半声也不吭,他去拉她的手,她也丝毫不反抗,俨然成了木偶般的人。
他头一次害怕这样的温顺,垂目盯着她的头顶,涩然问道:“如今你必然是恨透了我吧?”
她终于有了些反应,调转目光凝视着他,她确实恨他,但其中又夹杂着太多东西,让这份恨意不能变得纯粹。
他领会到她目光中的深意,身子一滞,片刻后又苦笑,“恨我也成,总比什么也没有的话。”
她又沉默下来,他毫不在意地将她纳入怀中,贴着她的耳际像是在梦呓,“为什么……为什么咱们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姜涟自己都答不上来,她只知道,她在他这儿,丁点儿希望和期待都不剩了。
没有她的回应,他也照说不误,絮絮不止:“这回到悬北关,等再回京城,便是我和皇帝闹得你死我活的时候,你希望是谁死?”
“若死的是我,你是高兴还是难过?若死的是皇帝呢?你又是高兴还是难过?”
“想来你应该是希望我死,如果我死了,你便自由了,不过你暂且不要心怀期盼,因为就算我死了,或许也不会放你自由,要我在地底下看你和皇帝双宿双飞,恐怕我得再气活回来。”
他的话那样多,跟往常完全不同,姜涟听过便忘了,丝毫没有放在心上,若是可以,她是希望不要再有人死的,但她也明白,这是她的妇人之仁,争天下是险事,必然要斗个你死我活的,不然如何对不起哪份赢利?
想起皇帝,她满腔只有愧疚,她对不住他,从最开始接近他,就是为了救她弟弟,他事无巨细地为他解决了麻烦,她连祈福这样的小事,都没能为他办圆满。
按理说,仅从这些事上,皇帝也该怪罪她的,可偏偏他对她情深意重,叫她实在闹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她应该要珍惜那份情意的,可惜老天有眼,不叫她这样善变无情的人落得好处,所以她和皇帝之间总隔着些东西,不能走到一条道上去。
天儿终于放晴,雕梁画栋在日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颜色也愈发鲜焕起来。
李太医正跪在皇帝跟前为他换药,他身上的伤恢复地极慢,好几日过去,结的痂依然只有薄薄一层,每每换药又会被细纱勾下来些,所以总也长不好。
新生的皮肉脆弱,沾上药简直在上刑,皇帝紧咬牙关,手指几乎嵌进玉枕中,连带着后背都覆上层薄汗。
李太医为他轻轻拭去,待药粉混着血融化,又倒上厚厚一层,低声道:“主子再忍忍,马上便好了。”
他道好,转过头来又问:“你瞧着这伤口何时能长上?”
李太医不敢说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再看他眼下明显的乌青,只能笑着打太极,“主子还欠缺好好歇息,不如今日的汤药中,臣给你加上几味安神的。”
“好,若有效用更快的伤药,也一并用上。”他按了按额头,经李太医一说才觉出困倦来,他的确好些日子不曾安睡过,要熟睡困难,入睡之后又常常被噩梦惊醒,再也不敢睡下去。
人都说梦与现实是相反的,可是他每每梦到姜涟遭受危险,又觉得那样真实,她的每一个蹙眉、每一滴眼泪,都让他觉得正在发生着。
李太医不大赞成他只求效用,劝道:“主子脉象本就虚浮,若是下重药,只怕会适得其反。”
他却坚持,“无碍的,朕的身子朕自己知晓,朕给你两日时间,你只管用药,若是还没有成效,那便是你本领没有学到家。”
“这这这……”李太医被他说得心里发慌,出了一脑门的汗,抬手粗略抹去,又替他重新包扎过,才悻悻道:“臣自当尽力,不辜负主子信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