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顶位于三十三天雪山最顶端,常年冰雪覆盖乱作狂风,寻常神佛一般不会来这儿。
“原先确是在佛堂顶的,”宋晚在侧,少女没敢上坐骑,只一手牵着,轻声解释道,“后来飞升的神佛多起来,长明灯点得多,才挪到这里来。”
“到了。”那形状奇异的动物在雪山下便止步不前,像是前方有什么存在威慑着它,少女只好停下来给它梳毛。
她歉意地道:“金顶禁地,若非有故不得入内,我便不进去了。”
宋晚朝她颔首算是谢过,这个举动理当是由同一教派的信众之间相互做的,但少女难以开口般朝她挥了挥手,由她去了。
金顶年旧,柱廊两侧金红交错的漆箔脱落,以神殿为中心,周围落了皑皑白雪。玉石阶梯两侧嵌着夜明珠,非昼非夜的天色里幽幽闪着光,映着行人的身影。
不多时宋晚已上了一半,少女在原地抬头望她,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牵着坐骑离开了。
照理说初次登顶,当一步一叩首。非信徒不得上金顶,非虔诚者更不得朝拜。可眼前人心中无神佛,亦无天道。
众生皆有信仰,与皈依教派无关,只当是本心灵明,求一条无愧之路而已。
供奉长明灯的殿堂已许久无人踏足,小沙弥们并不负责洒扫此处。添油一事在人间重要,于天道却是无碍,火中燃烧的是神佛自身的念力,自阴阳之气流转变换汇聚于此,呈现出凝固的形态,于其自身浩如烟海的力量相比而言不过微不足道的一缕。
火中供奉的并非虚相,而是过往千万年来的记忆与一部分神识。佛道立眼、耳、鼻、舌、身、意、末那、阿赖耶八识,殿内并未作详细划分。宋晚几世魂魄融合、又与天道双修后机缘巧合得了窥微的能力,是以能够勉强辨出堂上神识的不同。
被燃烧神识包围的感觉并不好受,至少宋晚没来由地有些难以呼吸。窒息在天道原不可能发生,阴阳之气的体系中没有人道化学划分出的氧气成分概念一说,只当是诸神佛凭借修为汲取最为精纯的天地灵气。
但她被强烈的窒息感扼住,就好像有无形的空间将她周围的氧气都抽尽,眼前的画面逐渐模糊——她终于意识到此时此刻的不对劲来,想要退出神殿,却被无穷无尽般的金红色长明灯火包围。
她怔怔向后退去,视野中的灯盏逐渐变少、被拉远,好像坏掉的变焦相机,毫无征兆地拉长了曝光时间。
恍惚之间后背抵上坚硬的桌沿,这一次没有温软的手挡在她身后,冰冷坚硬的固体在意识中划出一道清明的裂痕,将思绪拉到遥远的冰原。
冷,指尖分明已经彻底跌进火焰,入手却只有冰冷一片。
好像一场多年前留下的褪色的幻梦。
她茫然转身,指尖被火舌卷过的地方蓦然灼烧一般痛起来,入目皮肉却完好无损。但她知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人道从未有过记载的字符镌刻在灯盏边缘,妖冶像是繁复的花纹。
她知晓火中燃烧的是第八识。
象征贪欲、亲爱,人生一切无垢的欢喜。
冥冥之中像是本当知晓,不过时间长河带来了忘却,丢失的记忆在脑海中掀起针扎一般的疼痛,似乎以人类之躯难以承受庞大的信息。真要用人道的语言来描述,那图腾合该是两个再熟悉不过的字——
天道。
长明灯中燃烧的,是天道的第八识。
然而却因她方才恍惚中伸手一碰,此刻半盏灯油打翻了来,神火仍不知眼下混乱似的燃着,却因接触到空中大量天地灵气的缘故,猛地窜起几尺来高。
她愣了一下,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那一步却像没站稳似的,身子摇晃了一下,直跌进万丈深渊。
意识下沉。
像是置身虚无,下坠感却无比明晰。
至少还有空间。
……空间。
时间在指尖如碎粉般流失,魂魄、感官、肉身,一切都还在,被剥离的是识海,献祭似的跃进长明灯千万年不变的火焰。
刺眼的阳光之下,她蓦地睁开了眼。
入目是一望无垠的海洋,她从未在天道的任何一处见过——甚至没有在人道见过如此碧蓝的海。
视线上移,石桌、石凳,与华国天道截然不同的摆设映入眼帘。
“啧,”少女的声音清亮,与记忆中的有几分差别,灵气似乎从尾音的笑意中溢出来,“怎生又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