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无主月余,辖下七个县,除了张廉榷以外的六个县令,早都惶然不安的等着新主上任,好投帖拜谒了。
崔闾便选在一个日头不错的天里,让人开了衙署中堂门,接了早都得到消息,于前一日夜便入了府城的六个县令入衙,于中正清和的匾额下,升了一次拜谒会,好安一安他们躁动不已的心。
之所以没有着手动他们,一是为了能够尽快令江州恢复秩序,二是想温水煮青蛙的,以最小的影响力来修理他们。
与严修那样的人,能眉来眼去把官做稳的人,可想而知的品性皆不大好,只这些人在每个县里经营多年,盘根错节的勾联了不少地痞流氓,当时府城内一团乱,毕衡手中也无人,没什么把握能一下子控制住所有人,便只得将这些人排除在清剿行列,做出一副牵连不到他们身上的宽宏大肚样。
果然,在府城祸乱频生的那半月,几个县里安安稳稳的没出什么事,这些见风驶舵者,期望着用迎合的姿态,来获得新上峰谅解和青睐,一个个带着厚厚的礼单,从中堂边上的偏门入内,把谦卑气短显了个淋漓尽致。
崔闾没有在府城另外置宅,衙署分前□□院,前院二进为办公处,中堂门能直进府台坐卧办公处,前庭大院由各司能部门组成,偏门一处小弄堂设的监牢,所有衙差全在廊下耳房内,后院是个小三进,该安置的是府台的家眷子女,但之前历任府台都嫌弃那里窄小,加之捞的银钱足够他们另购大宅居住,因此,整个衙署后院多年空置,被府学和经历司作主,改成了值房。
后毕衡在崔闾任命下来那日,将后院收了回来,令人打扫修缮干净后,自己挑了一间,又给崔闾留了正房最大的当做起居处,两个没有女眷拖累的老家伙,在忙完公务后,还能夜里小酌一杯,竟有了当年秉烛夜谈之感。
崔季康挨了一顿打,却万料想不到,前半个星期还沮丧哀叹的,趴在码头仓库改成的小院里养伤,后半个星期,人就被挪到了以往想都不敢想的衙署后院厢房,与陪在他身边的二哥崔仲浩一样,木愣愣的连门都不敢踏出去一步。
直到他们大哥,眼含笑的,一向稳重的人竟难得喜形于色的站他们面前,手臂划拉一圈的告诉他们,以后这里就是他们的地盘了,可以随便逛随便看。
尽管后院地方不大,可拦不住这地方的特殊性,崔季康愣是让林力夫背着他,同二哥二嫂一起看了一圈,几人比划着要怎么布置,哪个房间给谁住,然后就,被帮忙往内抬东西的衙差给惊了一跳。
崔元逸却很淡定,微笑着让人将东西抬至偏房里存放,然后,让两个没见识的弟弟回房,但奈何这阵势实在太大,崔季康一颗早想见识他爹怎么当官的好奇心,被高高吊起,合着二哥两人,哀求的看着老大,让他找个不显眼的地方偷偷看一眼他们老爷子的威风时刻。
几十年父子,老爷子平常什么样,他们不稀奇,可一身官派样的老父亲,实在太令人想要瞻仰了,简直没法想像,那个在他们面前普通低调了许多年的父亲,在成为一府之主后,会有怎样的风姿威仪。
带着好奇与激动,几人跟着老大,绕过通往前院的罩屏,猫着腰的透过偏廊雕窗上的小孔,看向被成列衙差引进中堂的六位身着官服的县老爷。
他们家的老爷子,坐在中堂前的一把太师椅上,左侧站着崔诚,右侧站着执配刀的吴方,沿廊下两侧各有八名衙差值守,场面肃穆,气势凛然。
就听那六人齐齐执下官礼,弯腰拱手冲上首处的老爷子行礼下拜,“下官(杜子坤、王勤礼、于靖、赵元思、夏信然、钱策)拜见府尊,恭祝府尊得天大喜,惠合海内。”
崔闾坐靠着太师椅,双手自然的垂放在椅扶手上,等几人声音落后,方轻抬了下手臂,闲适淡然的示意道,“都坐,自家衙署内,不用拘礼。”
崔诚在他说完话后,半侧了身体挥手示意早备在一旁的侍从上茶。
一时间茶香燎燎,轻拂茶盏嘬水声相继响起,几位被请了坐的县老爷们,边喝茶掩饰紧张,边互相以眼神交流,大家都摸不太清眼前这位府台大人的脾性。
说他性情好吧,却全程坐着受礼没动,说他不好相处呢,那抬进后院的礼担子却都没退出来。
所以,他们这是打进了府尊的心里了没有?谁倒是先开个口打破沉默啊?
崔闾耳朵动了动,垂眼低头吹茶沫子的当口,眼神往侧边瞟了一下,冷冷的、凉飕飕的,一个斜睨眯眼的动作,配着陡然升起的威压,直直冲向偷窥之人,却在瞧见熟悉的几张脸后,又收回了那股子凌厉气质,皱了眉头,无奈的摇了摇头,眼眸余光瞟向崔元逸,一副怎也带头胡闹的架势。
但底下陪坐着,只敢搭了半扇屁股的各县令并不知道,只觉得府尊身上倾盖下来的威势,压的场中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更别提有人敢开口打破气氛了。
完了,别不是礼太薄,府尊大人看不上,生气想着怎么拿捏他们吧?
几人捏着官袍袖口,眼对眼的互相示意,最后,还是坐在最前头的杜子坤站了起来,绕着几人走了一圈,从各人手中又接了一打厚厚的银票,连着他自己的,全摆在了一旁侍茶的茶盘上,并弯腰拱手连连赔笑,“府尊大人,听闻近日江州码头遭了匪寇,伤了不少百姓,下官们消息闭塞,却是知道的迟了,这一点子小心意,还望府尊大人不要嫌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