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贞帝出行,行宫内外必然已?经?被禁军地毯式地犁过一遍,该杀的野兽都杀了,唯有些机警的,早早就嗅到危险跑进大山。
禁军为防止这些野兽会扰乱圣驾,每日都要安排人进山扫荡。
秦宸章以?前在京郊围猎时遇到的都是些温顺之物,如今在泺山才是撒了欢,几乎每日都要过来,骑着骏马,带着猎犬,空中掠过低鸣的鹞鹰。
旁人连带皇帝,都道公主活泼,玩性大发?。
秦宸章却?清楚自己?只是将做子女的姿态尽到实处,景贞帝沉溺玩乐,宴游丝竹不止,那?她更应该玩得尽兴,玩得人人皆知。
所?幸她本就好动?,呼朋唤友最是顺手,每日都带着一众青年?才俊和妙龄贵女奔走山林,箭术技巧与日俱增,一箭便能射中在林子里狂奔的獐子脖颈。
猎物丰满,一众人席地就宴,炙肉分食,无论皇族公主、京中权贵、禁军侍从,通通打成一片,倒是尽显热闹。
如今新?晋的禁军左将姓庞,单字务,他是实打实的武将,虽已?年?过四十,身上却?毫无普通人衰老之迹,脊背魁梧,双眼矍铄。
庞务原本并不是京官,之前任卜州都护,王启世死了之后,他才被调到京内,身上既无宗室牵连,又无京内同僚交际,是个令皇帝很放心的直臣孤臣。
秦宸章多日射猎,一直到年?关,终于让庞务松了口,认他做了自己?半个骑射师傅。
除夕盛宴,秦宸章没像其他人送什么昂贵的礼,只将自己?猎的一只熊揭了皮毛,做成裘衣献给皇帝。
皇帝笑骂她心都玩野了,毫无一国公主该有的高贵威仪。
尹贵妃则贴心地从旁劝解,道公主为皇上亲手缝衣,一片孝心情深意重,实为天?下儿女之楷模,不可辜负。
宴中近臣百官纷纷附和,一时间?共集君臣和谐、父慈子孝、伉俪情深三大乐事?,好一派繁荣盛况。
次日,景贞帝大赦天?下,以?宽容和善之态迎来了景贞二十六年?。
至于景贞二十五年?的大胜、封禅、太子造反……都如同陈年?旧雪,随着早春的日光融化得干干净净。
——
严寒刚过,万物复苏。
青黎与秦宸章回去清阳观,待了两日。
清阳观像以?前很多年?一样,隐在青翠的绿野中,朝雾浓深,阶前春花缤纷,薄暮之时,天?空有归雁长鸣,钟声晚祷。
秦宸章认认真真地跟着道士诵经?,为周佑荣上香,又去看了观主。
从观里出来时,外面下起了雨,细细密密的春雨,雨丝织成一张大网,将这山林、远观拢在其中,遗世独立出另外一个世界。
群山如泼墨,洇出清而深的水色。
秦宸章撑着伞,独身踏过幼时走过的石阶,路旁莹绿的枝丫吸饱了水汽,碧翠欲滴,地上新?草嫩叶探头,花朵绽放,御风招摇。
她好似初见,沉浸在这一方寂静美丽的天?地里。
以?前她每年?来清阳观上香祭奠亡母,心情总是沉重焦躁,满腔忿慲,那?愤恨不只对景贞帝,甚至还有周佑荣。
只这两年?淡了许多,好似终于从母亲身上剥离开,彼此变成独立的两个人。
秦宸章跨过一洼积水,进入院门?时微顿,在门?前檐下折了一朵嫩黄色的小花。
青黎正坐在檐下听雨,素衫,束发?。
有一瞬间?,秦宸章觉得她就如同这山林、道观一样,已?经?生活了许多年?,历经?世事?,充满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