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城公主奴奴言:季夏极热,伏惟皇帝兄御膳胜常。奴奴甚平安,愿皇帝兄勿忧。此间宰相向奴奴道,赞普甚欲得和好,亦宜亲署誓文。往者皇帝兄不许亲署誓文。奴奴降番,事缘和好。今乃骚动,实将不安和。矜怜奴奴远在他国,皇帝兄亲署誓文,亦非常事,即得两国久长安稳,伏惟念之。
开元五年,二十岁的金城公主李奴奴,在逻些城亲笔写下《乞许赞普请和表》,递给了站在她身边许久的吐蕃政务大臣。
摄政大臣乞力徐垂目片刻,看到身旁懂汉字的幕僚轻轻点头,才放心地一笑,对勉强微笑的金城公主施礼道:“吐蕃上下,感念赞蒙恩德。”
李奴奴显出几分疲累,用熟练的吐蕃话恭敬地问道:“不知可否允我再书信一封,询问从小一起长大的姊姊的下落。”
跟着公主一起来到吐蕃的杜尚宫听到此言,慌乱地扯了扯公主的衣裳,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这一切都被乞力徐收在眼里,他言辞恳切、语气逼人地回说:“赞蒙要问什么,求和的使臣到了长安之后,会帮赞蒙问个清楚。但是这书信,就还是不要写了,以免生出事端。”
李奴奴虚弱地笑了笑,摇了摇头,“那就算了吧。”
这是她来到吐蕃的书,云还依旧日,重为和好。既奉如此进止,奴奴还同再生,下情不胜喜跃。伏蒙皇帝兄所赐信物,并依数奉领。谨献金盏、羚羊衫、段青长毛毡各一。奉表以闻。
李奴奴用手撑着额头,就着酥油灯的光线,又将一年以前的《谢恩赐锦帛器物表》重读了一遍。细密的纹路出现在她的眉间,她不禁摇摇头感叹道:“杜尚宫,你说吐蕃人什么时候才不会再逼我写信了呢?”
杜尚宫满眼心疼,想要触碰奴奴的双手伸出几寸,又缩了回来,只能宽慰道:“赞普对公主还是很好的。”
“他对我好又有什么用呢?在吐蕃又不是他说了算。如今的日子,比起摄政太后在时,不知苦了多少。”
杜尚宫点点头道:“是,摄政太后一心与大唐交好,不似现在。听闻赞普又要娶妻了。”
奴奴面色未有波澜,只是好奇问道:“又是和亲来的公主么?这次又是哪里?”
在她嫁给赞普之后,赞普先后又娶了南诏国的公主和自己心爱的那囊氏。
“是西突厥的公主”,杜尚宫和缓地说,又怕她伤心,急忙解释,“不过赞普有言在先,只许那囊氏与公主并称赞蒙。”
赞蒙是吐蕃的王后。其实奴奴都知道,赞普心中的赞蒙只有那囊氏一个。只许她与那囊氏并称赞蒙,不是因为赞普爱重她,只是因为年少的赞普一心想与大唐交好,却受制于人,只能以这样的法子对大唐来的公主示以敬意。
她不怎么关心这些。她只知道,从前赞普娶了南诏国的公主无伤大雅,因为南诏国早已是大唐的属国。可是西突厥就不同了。
更令她忧心的是,西突厥的公主嫁来没有多久,赞普的姊姊就嫁给了突骑施汗国的苏禄可汗。
西突厥和突骑施,与大唐和吐蕃的关系都很微妙。两桩婚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自己曾经设想过的,以己之身换取两国和平,终究是白日做梦。
“杜尚宫,这些事我不想再管了。”李奴奴闭上双眼,有些懒散地说。
杜尚宫犹豫许久,终于忍不住抚上奴奴的额头,心疼地说:“那公主就不要管了。两军交战,岂是一个女子就能扭转乾坤的?”
奴奴疲累地点点头,却忽然惊醒,坐起来带着哭腔说:“可我还是放心不下善衡阿姊。”
三年前,温王李重茂在房州莫名死亡的消息,还是七拐八拐地传到了她的耳边。
他不过才二十岁,身体一向健康。在皇帝李隆基亲政后的第二年就暴亡,纵是痴傻之人也知道缘由。
李旦和李隆基父子靠着政变当了皇帝,抢了温王阿兄的皇位,必然容不下中宗在这世上留下的血脉,哪怕只是让他不得自由地活着。
她辗转多人,去讨问温王妃陆氏的下落,却只得到四个字:不知所踪。
堂堂一个大活人,被他们软禁在王府中,竟然可以不知所踪,真是天大的笑话。
杜尚宫用手指顺着她的头发,安慰她道:“温王妃吉人天相,又有净觉大师的陀罗尼经咒保佑,一定会没事的。说不定早就回了吴郡的家中,朝廷不许外传罢了。”
她摸到腕上的金镯,突然开始大哭。
都怪她。离开长安之前,她偷偷调换了两人的金镯,心想她们拿着写有对方生辰八字的陀罗尼经咒,就可以永远陪伴着对方了。
如果不是她换了金镯,是不是善衡阿姊就会得到佛陀的庇佑,早就没事了?
她扑进杜尚宫的怀里,感到落在肩上的双手几分僵硬、几分颤抖,过了许久才紧紧搂住她。抱着她的杜尚宫,竟陪着她一起哭了。
妹奴奴言:李行袆至,奉皇帝兄正月敕书。伏承皇帝万福,奴惟加喜跃。今得舅甥和好,永无改张,天下黔庶,并加安乐。然去年崔琳回日,请置府。李行袆至,及尚他辟回,其府事不蒙进止。望皇帝兄商量,矜奴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