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回钢厂家属区时到了吃晚饭的工夫,隆冬季节天黑得早,常在峰双手插兜,跨腿立在灰蒙蒙的夜色里等叶明。
叶明顶风冒雪地跑到楼道口才看清满脸黑气的常在峰,脚步一顿。
天冷,总在室外讨生活的人急需温暖地渴望着家和晚饭,毫无预料地碰见了煞神,青壮身体抖成个狗,“常……怎么个意思?”
“我不和你计较,”对方没头没脑,常在峰也省了开场白,“你非跟我过不去?”
“什么……”害怕也能让人脸色铁青,叶明哆嗦着说,“常队,我现在可是奉公守法。”
“最好!”常在峰高大的身躯缓缓地朝前压,叶明被他的阴影衬得矮而猥琐,“法律保护一切守法公民,讨生活不容易,都别找事儿!常在峰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和看不见的阴暗,若不是野哥一直督促我,真不一定能考上警校。”
叶明听他提起林天野,脸色更变了变。
“有一次你不小心蹭到了甄阳的车,差点儿没被他和手下打死吧?谁给你说的情?”常在峰继续向前逼,声音寒得不行,“做人得知道感恩!钢厂所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痞子都被甄阳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打服了,先下跪求饶,然后给他当狗腿子卖命。你现在没和甄阳一起在里面待着,能靠劳动吃饭,都是自己明智?野哥帮的那一把,不用记着了?”
叶明哑口无言。
甄氏父子折得惨,好多钢厂子弟都跟着“鸡犬升天”,他能没事儿,确实同林天野当年的出手相助脱不开关系。甄阳最风光的那几年,叶明也膝盖软过,想凑过去下跪,混点儿便宜营生,谁知道甄阳一听是他就皱眉,“林天野跟这小子熟啊!”
叶明不知就里,还以为是林天野和甄星闹掰了的缘故,心里没少骂娘,这几个月才知道庆幸。
金好银好,得有命花。
“我没有……”他下意识地撒谎。
常在峰不准他说话,“我把野哥当宝贝,掖着藏着,不是觉得他见不得人,而是不舍得谁拿臭嘴嘞嘞他,你有没有,瞒不住我。叶明,青春都混没了,还不想好好过?”
叶明张口结舌地看着他。
常在峰冷冷盯他一眼,最后说,“过个消停年!”
叶明忘了冷,傻傻地站在年份太久保养太差以至于非常老旧的楼道口,发了好半天的呆才意识到常在峰已经走了,一股旋风突然席卷上身,击得他猛一哆嗦,如梦初醒地上楼回家。
他妈等在门口,埋怨地说,“咋这么晚?大雪天里四下穿梭,家里多惦记着?”
叶明顾不得别的,直接问道,“妈,你和常在峰他妈说什么了?”
“啊?”他妈一怔,“没说啥啊?”
“没说常在峰的事儿?”叶明不信。
他妈哦了一声,“你问那磕碜事儿啊?我能跟她说吗?就上次,你宋姨我俩唠嗑……”
完了,中老年妇女的嘴,传播能力堪比任何一个公众号。
叶明使劲儿顿足,“你这老太太啊!能不能少给我惹点儿事?得罪了警察,还能有好日子过啊?”
常在峰家气氛压抑,他妈拉着脸不吭声,他爸闷闷地抽烟,也不吭声。
常在峰没有感觉一般,他把裤兜里的现金都掏出来,整整齐齐地摆在老式电视柜上,“快过年了,我也没时间给家里买年货,这是儿子的孝敬。”
他爸瞄瞄钱,“啥年货用得了这么多?”
“爸,妈!”常在峰又说,“儿子没啥出息,挣不了啥大钱,也就能这样了!咱家养我不容易,常在峰说不出父母半点儿不是,你们咋对我都是应该的。可我现在不是小孩儿了,不是遇到啥不乐意的事都得憋着闷着不能发表意见的岁数了,今儿咱仨就打开天窗说亮话,野哥我是好定了,爸和妈要让我一步,儿子心里感激,”噗通一声,他直直地跪在地中间,“要是不让,儿子也得认父母,以后只好钱回来人不回来了!等你们打不动骂不动那天再回来尽孝!”
郑丽面色雪白,“常在峰,你这是要和我们断绝关系吗?”
“断不了!”常在峰摇头,“您是我妈,生了我养了我,儿子做不出那么牲口的事儿。可是妈,您都打上门去了,儿子还有啥办法呢?只能躲啊!”
“你知不知道厂里传得多难听?”郑丽气急败坏地说,“先有一个甄星,又有一个你?我儿子可是警察啊!跟那蹲大牢的人家一个样儿?在峰,你拿那玩意儿回来的时候乐滋滋地说是朋友孝敬我的,妈还做梦呢,以为你交了女朋友,不好意思直说,要不然谁能买那么贵的东西给我?可你……你是图个啥啊?你妈就缺那玩意儿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