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渺渺不为所动,手中把玩着梅花伞,打量着雪蒲,一语做出判断:“你是极北之地的灵草雪蒲。”做为妖尊,她有判断有灵万物的眼力。别看雪蒲舞风弄雪,其实是株植物。
雪蒲微微一笑:“姑娘好生聪慧。”
“蓬”地一声轻响,他的身形毫无预兆地散成一片雪屑,朝冰块围栏中飘去,聚成一株小巧的草儿,细枝和叶子剔透得仿佛是冰晶凝成,顶端晃着圆圆一团冰茸球。
方渺渺走上前欣赏冰草:“好精致啊。”
冰草又忽地散成雪屑,重新聚成人形。
方渺渺鼓了鼓掌:“变化方式甚是好看,杀起人来也非常方便。”
雪蒲谦逊地弯了弯腰:“过奖。”
方渺渺眼睛微眯:“你原生在极北之地的雪峰之巅,是听风仙阙掌门凌不修抓你来的吗?”
雪蒲面露讶异:“你知道得真多。”
方渺渺也谦虚道:“略知一二。”雪蒲这类有灵之物的生存之地与世隔绝,妖族的管理者只把它们登记在册,却不刻意寻找它们的定居之地,也从不去打扰。可是,凌不修是如何找到雪蒲的?并且,据说灵草雪蒲单纯无害,如何变成了凶物?
雪蒲未做他想,只道她是个见多识广的人。他低垂下霜白的睫:“凌不修把我捕来养在白楼。是靠卖我的种籽发家致富。”他抬起一只手,洁白的手指一捻,一丛霜花从指尖炸出,晶晶莹莹落下,煞是好看。这种是他的种籽。
方渺渺猜测道:“凌不修拘禁你,便是你灭他满门的原因?”
雪蒲笑了一下,轻轻摇头:“凌不修雇佣高人找到我的生长之处。将我斩断冰根,带离家乡,移来此处。”
方渺渺记起另一个擅长寻找奇珍异宝,并熟知其习性的人:拘禁迫害无患木妖的猎宝人陈枫荣,还有捕捉灵鳌卖给臧家的人,也说是猎宝人。她问雪蒲:“那个高人,该不会姓陈吧?”
雪蒲面露惊讶:“正是。”
“他叫陈什么?”
“我只知其姓,不知其名。”
方渺渺算了一下时间。陈枫荣不精修行,不应是寿数很长的修真者,他出现在椿岭是近百年的事。捕捉雪蒲的人陈氏则出现在几百年前,不会是同一个人,多半是陈枫荣的祖辈。果然猎宝人从祖宗八辈起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好奇道:“你是灵草,该有逃遁之能,姓陈的是如何抓住你的?”
雪蒲面露恨色:“凌不修有样家传宝物,是两枚铁钱。那铁钱邪门的很,套在我的茎上,我便如戴上枷锁动弹不得,任由陈姓人斩断我冰根,将我从冰雪中掘出。”
方渺渺神色变幻:“两枚铁钱?难道是造就金钱童子的轩辕玄铁?”原来轩辕玄铁竟是止渊的家传之物!
雪蒲接着道:“因我喜居寒冷高处,凌不修特意选了雪峰建起听风仙阙,在这里盖了白楼囚禁我,在楼里铺满我喜欢的冰雪。可是再华美的楼阁也代替不了我家乡的雪窟。那时我的确恨不得杀了他们,但我只是一株毫无还手之力的花草,除了以死相争,别无他法。我拒绝在此重新扎下冰根,只要不扎根,我就不会结籽。凌不修拿我无法,便折磨负责照料我的春黛。”他清浅的瞳眸看向倚桌睡着的春黛,声音低下去,“春黛因为我的倔强,受尽了苦。”尽管往事不堪,雪蒲说话的方式却安然如雪落,让人乐于倾听。
那时,雪蒲一身洁白盘膝而坐楼阁顶层,闭着眼,听到身前不远处传来鞭打的声音,花奴春黛又在挨打。春黛哭叫着求饶,其中夹杂着凌不修冷漠的声音:“雪蒲一日不扎根,我便每天抽你百鞭!”
雪蒲听到凌不修的脚步声远去,过了许久才敢睁眼。他看到春黛正吃力地爬起来,地板上的冰雪被血染红。
他轻声出声:“对不起。”
春黛的动作顿了一下,没说什么,拖着脚步走向一边,一步一个血脚印。雪蒲忍不住道:“你为何不劝我屈服?我若屈服,他便不会打你了。”
春黛转过头朝他一笑,染血的脸上笑容如春阳:“小草儿,虽然我是人,你是草,可是我们都一样命苦。我与你一样是囚徒。我不怨你,也不会逼你。”她在远处墙边慢慢坐下,“我家贫穷,我爹娘将我送来听风仙阙为婢,只为了我有一口饭吃。可是掌门说今后我再不能出白楼,更不能离开听风仙阙。我再也见不到爹娘了。这样活着没有意义。我不怕死,死了就自由了。”她的脸埋进臂弯中。
第二天,雪蒲没有扎根,凌不修又抽了春黛一百鞭。第三天,雪蒲还是没有扎根,鞭子抽在春黛身上时,她已无力挣扎,倒是雪蒲随着鞭子声一下下颤抖。
他终于睁开眼睛,嘶声道:“够了,别打了,我扎根就是!”
凌不修收起染血的鞭子,欣然道:“真乖。”
雪蒲在楼内中央化出原身,是一株冰凌似的小草。草茎底部生出冰溜似的根扎入地面砖缝。那根在地下蔓延,穿过楼房地基的缝隙,扎得深广。草儿虽小,其实能生长庞大根系。它吸取着山峰深处的灵气,顶部结出一团霜球,蓬地散成冰晶飘在空中。那便是雪蒲种籽。凌不修赶忙拿出个宝瓶将种籽收起,盖上盖子,对雪蒲道:“辛苦你了。你好生休养,明日我再来取籽。”
然后转向侧蜷在地上的春黛,声调转冷:“春黛,照料好雪蒲,若有任何闪失,你拿命来抵!”将一瓶伤药丢在地上,扬长而去。
雪蒲化成人形,迈出冰栏,捡起地上的伤药,跪在春黛身边,试着将她染血的衣袖轻轻掀了一下。春黛哆嗦一下,睁开眼看着雪蒲。她染血的嘴唇翕动:“掌门他……是故意折磨我以逼迫你。”
“我知道。”雪蒲掀开她衣袖,露出底下的鞭伤,冰冷的手托着她的手腕,将伤药仔细抹上去。
春黛就着侧卧的姿式仰视着他冰雕似的面庞:“我与你既非同类,亦素不相识,你为何受他挟迫?”
“因你长得好看。”雪蒲轻叹一下,将自己的雪白衣襟拉了拉,露出胸口。他的身躯也如冰似的半透明,一颗洁白的心脏隐隐可见。他指着自己的心口说:“我天生爱美人,心脏又生得薄脆,最看不得美人受苦。”雪蒲爱美人,这份特殊禀性鲜有人知。他与春黛不是同类,对她的爱并非世俗之爱,而是如同收藏一个宝物似的珍惜之爱。
方渺渺听雪蒲讲着旧事,心中清楚是怎么回事。猎宝人仿佛知道天下所有灵物的弱点,拜那陈姓猎宝人所赐,凌不修抓住了雪蒲的死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