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楼门口的人影反而缩回去了。方渺渺飞身而起,足尖在冰墙上点了几下,落在白楼前。踏上冰阶推门进去,才发现此楼虽高,内部却没有分层,从上至下是通透的,地面覆雪,到处倒悬冰椎,偌大的空间犹如极地雪窟,空旷的地板正中央用冰块砌了一圈围栏,里面却空空如也。
冰围栏另一边忽然站起个人,一个雪球劈面砸来。方渺渺侧头僻过,雪球砸在后方门框发出咔喳一声脆响。好家伙,这雪球掺着冰碴子,捏得像石头一般结实!
围栏后站了个婢女打扮的年轻女子,手里攥着另一个雪球,战战兢兢出声:“你是谁?为何……为何要伤害雪蒲?”她的唇舌似有些发僵,说起话来有点吃力。
方渺渺打量着她。女子皮肤青白,表面结着片片霜花,分明不是正常人。与此同时,方渺渺的通尾感应到傀奴的特有气息。这女子是个冥图阵造就的傀奴。她虽肢体和表情显得僵硬,眼神却鲜活,添了一分灵动。胆怯脆弱又强撑着勇气的模样,使得她冰尸般的外表恐怖度锐减。
傀奴通常有邪门的攻击力和杀伤力,但这个傀奴……攻击人的方式是拿雪球砸人?方渺渺觉得有趣:“在下方渺渺。你又是谁?”
女子紧张得发抖,身上霜花都抖得掉落:“我……我是春黛,是侍奉雪蒲的花奴,你快放了他!”
“雪蒲?听上去是道好菜。”上一顿饭还是在沐雪风城吃的那顿包子,方渺渺饿了。她走上前,冰凌在脚底咯吱轻响,“那个滥杀无辜的冰雪邪物名叫雪蒲吗?”
春黛吓得后退:“你不要污蔑雪蒲,他是世间罕有的仙草,心地纯洁善良,绝不会加害无辜!快把他还回来!”
方渺渺不与她争辩,只端详着春黛:“先不管雪蒲是什么来头,先说说你自己……”方渺渺忽然伸手摸了春黛的脸一下,“春黛,你是怎么回事?”
春黛惊骇躲闪,怒道:“登徒子!”旋即又想起对方是个姑娘,改口道,“请姑娘尊重些!”
方渺渺的指尖残留着接触春黛的脸颊时留下的寒冷。看得出春黛是个绝色美人,只是肤色发青,唇色发乌,肌肤触感僵硬寒冷,握着雪球的手也是青色的。不像活人,可是会说会动,甚至快要气哭了。
“你……你们这些人,都只会欺侮奴婢!”春黛又急又怒。
方渺渺听她说“你们这些人”,不知她在连带着骂谁,却感觉到收在灵识中的梅花伞隐隐震动,是裹在里面的“雪蒲”在冲撞。但显然是徒劳。她没有理会,对春黛道:“老实交待听风仙阙发生了什么事,我再考虑是放了雪蒲,还是把他炖了。”
春黛带着哭腔:“哪有发生什么事,你让我交待什么?”
方渺渺指了指窗外:“听风仙阙一个活人也不见,里里外外霜覆雪封,上山的路被坚冰包裹,邪物利用听风祠,不论青红皂白收割凡人性命,你说没发生什么事?”
春黛愣住,蒙霜的脸上露出茫然之色:“是……吗?我是花奴,终年住在白楼不有出去,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啊。所有人都不见了吗?”她似苦思冥想了一阵,“所有人,所有人……”忽猛地记起什么似的,“止渊呢?止渊也不见了吗?”
方渺渺眼神一厉:“止渊是你什么人?”
春黛瞬间有些迷惑,脑筋不清的样子:“止渊……是我的……”
春黛似缓缓记起什么,眼睛慢慢睁大,陷入惶恐之中,乌青的唇间颤声念着:“止渊,止渊!”迈步朝外跑去,发硬的脚踩着地面冰雪,发出令人难受的碰撞声。方渺渺看着悬:若春黛摔倒,冷硬的身躯怕是会摔得稀碎。
她感觉灵识内梅花伞的震动愈发剧烈了。方渺渺心中一动,身形一闪,拉住了春黛僵硬的手臂。春黛望着门外的一片雪白:“放开我,我要去找我的止渊!”
方渺渺眼中闪动:“我认识止渊。”
春黛惊喜不已:“真的吗?那你知道止渊在哪里吗?”
方渺渺无情地道:“你乖乖答我的话,我才告诉你。我问你,你与止渊是什么关系?”
春黛低下头,僵冷的脸上露出温情和痛苦掺杂的神色:“止渊是我的孩子。”
这是方渺渺万万没猜到的,她看着春黛青白却年轻的面庞,惊呆了。
春黛发青的手拽住了方渺渺的袖口:“你能告诉我止渊在哪里吗?他才刚刚满月,若是无人照顾,可如何是好?”
方渺渺眼睛微眯:“你说止渊……刚刚满月?”
春黛从怀里摸出一双小虎头鞋捧在手里。那是双婴儿鞋,缎面软底,绣工精致,但原本的大红色已经褪得有些暗淡,看上去有年头了。春黛捧着鞋喃喃道:“止渊没有穿鞋子,冻坏小脚可如何是好?”
灵识里梅花伞快震疯了。显然雪蒲不愿让方渺渺逼问春黛。
她对春黛道:“不好意思,你先等一下。”
春黛抱着虎头鞋乖乖退开一些,忍耐地低下头。方渺渺背过身去,手腕一翻,把梅花伞召在手中,却没打开。她对着伞低声道:“雪蒲,本座虽不怕你那点以雪片杀人的伎俩,却懒得与你周旋。若你有话想说,本座就放你出来。若你敢生歹念,本座先灭了你,再杀春黛!”
伞身猛地哆嗦了一下,不知雪蒲是表达同意,还是纯粹被吓的。
方渺渺感觉雪蒲被震慑住了,把伞一撑,一蓬雪末落下,聚集成冰雕玉琢的冰雪男子。春黛抬头,朝他伸出一只手:“雪蒲,你没事吧?”话音未落,春黛的小指忽然断裂,掉在地上,“嗒”的一声摔成冰末。
方渺渺看在眼里,眉头狠狠跳了一下。这是什么诡异情形啊!
春黛低头看着自己缺指的手,没有骇怕,只是愣愣的。雪蒲赶忙走近,将她的手掩在手心,柔声道:“别怕,我会帮你把手补齐的。你困了吗?先睡一会吧?”
春黛果然面露倦色,却挂着心事,喃喃道:“我的止渊……”
“放心,我会帮你找止渊。你睡罢。”雪蒲扶着春黛坐到结着霜的凳子上,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哪下重了,春黛就会碎成粉。春黛靠着桌边合上眼,纹丝不动的样子更像一个冻毙的人。雪蒲怜爱地理了理春黛的发,这才转过身面对着方渺渺。转过身的一瞬,方渺渺感觉寒意扑面,仿佛他的温存全留给了春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