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还得访问两个,都是以前来她们机构找工作认识的,私底下互留了联系方式。
第一个约在了离她不远的“羊雪柏”的咖啡厅,沿着羊街,往南步行半小时就能到。
是个三十出头的伊朗姑娘,在母国时是英语教师,大龄未婚,受不了家人的闲言碎语,更受不了一个极度男尊女卑的社会。
“你相信吗?我们出门不能穿太显身材的衣服,还得戴头巾,不然万一被人非礼了,就是我们自己不检点。”她忿忿地告诉陈飒。
所以她想移民来加拿大,体验体验男女平等,要是能顺道解决婚恋,那就太棒了。
谁知来了以后才发现,全然不是这么回事,头一个致命打击,就是她无法回归本行——哪有外国人在人家的土地上,教人家母语的?要再干别的行当,又两眼一抹黑,工作机会似乎挺多,可能让她够上,又可心的,却一个都没有。没稳定合适的工作,生活就处处受限,花钱不敢大手大脚,社交也无法顺利拓展。婚恋只能依赖网络,可网上十个有九个都是蛤蟆,就算哪天真遇上了王子,胃口估计也已经让蛤蟆喷射的毒汁败光了。是来了加拿大,她才明白,婚恋老大难到哪儿都是老大难,只是程度的轻重
正事聊完,陈飒把那台磕碜的苹果电脑一合,就开始给人出馊主意:“你的‘职业痛点’,我要回去好好研究研究。但是你的‘情感痛点’,我或许可以给你点意见。——你接受跨种族恋爱吗?喜欢中国男人吗?我告诉你,中国人十个有九个都有房子,你要嫁了中国人,婚姻解决了,房子也解决了。齐活!”
“你说的是在中国的中国人,还是在这里的?”
“都是!就连唐人街中餐馆里那些端盘子的阿叔阿婶,看着潦倒,指不定家里倒腾了几套房子呢”
和伊朗姑娘告别后,她就从咖啡店出来,戳在“满地可银行”门口,等安童的车来接——那旁边碰巧有条小路,方便短暂停车接人。然后他们得赶着去东约克,见她的最后一位访谈对象——一个哥伦比亚大姐。
这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马拉松的大部队早跑过去了,羊街上的车辆又熙攘了起来。
“满地可银行”门口碰巧有道红绿灯,她就立在春寒料峭的四月里,罩着薄羽绒服的帽子,戴着墨镜,望着车们在眼前停停行行。墨镜后的一双眼,正八卦地暗数有多少奥迪奔驰宝马野马保时捷里坐着的是中国人。结论是——很多。
来加拿大这么多年,她还是能一眼从满大街的中日韩国人中一眼辨认出同胞。这个国家的白人黑人棕人们都不明白,为什么对他们来说长得很像的东亚人,彼此总能一眼区分出对方是不是自己人。
又一道红灯拦下了一批车。
一辆半旧的“本田思域”进入了她的视野。这么烂大街的便宜货,她的目光本来是要掠过去的,可是这车偏偏停在了她视野的正前方,她墨镜后的双眼不经意地瞟到驾驶座上的男孩,心里还没对上,脑子深处已经一阵电闪雷鸣。
再一定睛,可不就是他?像妈上回说的:“这边的华人小伙子都晒得黑不溜秋的,就他个别,少有的白!”
这么多年,他的皮肤还是那么白,像她当年初见他时一样。
那是个秋天的午后,她正在出租屋的厨房烧水下速冻饺子,就是唐木的房子——一幢爱德华七世时代的老别墅,上下有三层。
外头忽然一阵熙攘,很快楼梯上就响起了“咚咚”的杂乱的脚步声。
她往外一探头,正看见直通大门的楼梯下,一个中年妇女正站在前门廊子上,操着北方口音的普通话,指挥着两个华人大汉往三楼搬东西。
是阁楼上的新租户搬进来了,那里已经空了一个多月了。
不等她看明白,炉子上的水饺汤就潽了出来,她忙奔过去收拾。
手忙脚乱地擦拭的时候,一个高大的华裔男孩双手抄进裤兜,晃着膀子踱进厨房,一见里头有人,略略有些惊讶,但很快就镇定地吐出一口字正腔圆的加拿大英语:“哦,嘿,我刚搬进来,三楼。我叫‘亚’,很高兴认识你。”
她溜他一眼,一点不见外:“轧?轧马路的‘轧’?”心里直叹:这男的真白,都晃我眼了!还白里透红的。
男孩听她张嘴就是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不由一怔,看她那晒得铜亮的肤色和一身“清凉”的打扮,真不像概念里的中国姑娘。他甩了一下搭到前额的一绺毛,也换中文笑道:“不是,亚细亚的‘亚’,您也可以叫我北极兔,我同学给我的外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