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到了(liǎo),她也还是要为他们操心,操不完的心。
兰珍发现自己好久没有这样忐忑过了,差点忘了在“联合车站”下车。
她想起多年前,头回去见先勇的父母时,心里也是这样七上八下的。幸运的是,老夫妻俩对她“一见倾心”,觉得她“文雅娴静,品貌端庄”,小儿子能和这样的姑娘交往,他们十分放心。
先勇的大哥自幼身体就差,他们本以为家门无望,谁知四十岁上,又得了这么个小儿子,自然珍爱异常,不舍得拘着他,不出大圈去就行,因而爱屋及乌,对兰珍像对自家儿媳一样。后来他们唯一操心的事,也不过是,小儿子年纪一年大似一年,感情也比较稳固,却老也不结婚。
先勇和兰珍在所谓的“人生大事”上,一直出奇得默契:
他在家里被惯了许多年,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缺失,结不结都无所谓的态度,至于生孩子——他自己还没长大呢。
她自小父母离异,然后双方各自幸福去了,只丢下她伴着祖母长大,因而婚姻观念十分淡漠,生养孩子更是想都不愿想,万一她也像她父母一样失职,岂不是又害了一个无辜的小孩?
先勇的父母当然不这样想。
像天下所有上了年纪的父母一样,他们也不停地旁敲侧击。就连老头子后来得了失智症,连身边人姓甚名谁偶尔都不记得,却还对此事念念不忘。
有一天,他状态还不错时,特意屏退他人,独独把小儿子和“小儿媳”留下,财很大、气不粗地告诉他们:“我们在河北老家还有不少地,地契都在,所以你们一定要结婚生子,这样以后才有传承”
“小儿媳”心下吃惊,老头虽然失智,这话讲得确是言之凿凿。因而一到了没人处,就拉住男友问:“你爸爸说你们家有很多地是什么意思?”
先勇用了一秒才反应过来,然后差点笑死:“小姐,拜托!我老爹病入膏肓,他讲什么话你也信哦?河北离北京很近嗳,那里的地你想想有多值钱!如果我们家真在那里有地,我还要在这里存钱买房子吗?”那时他们还没买房。
“可是你爸爸说他有什么‘地契’呀?说得好像真的一样嗳。”
“那些倒是真有,我都看过,不过年代已经非常久远,早就没什么效力啦。——这种没影的事你听听就好,还当真?”他笑到肚痛。
还没到手的大片土地就这么长着翅膀飞了,兰珍难免一脸失望:“那他为什么好端端讲这些?”
“就是想让我们结婚生小孩啊,你要吗?”他没心没肺地调侃。
她马上瞪他一眼:“不要。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
既然不结婚不要小孩,日后定居哪里自然可以日后再决定,年轻的时候总是十分潇洒的。
当然,先勇的大嫂后来得知公公背着她和丈夫,对小儿子“小儿媳”的这番特别关照后,还是为那些永远兑现不了的地,吃了不少干醋……
从“联合车站”下一层楼,转上509号有轨街车,“当当”十来分钟,就到了这条叫“女王码头”的湖滨大道。沿着大道,步行十来分钟,就到了“镜湖阁酒楼”——据说是城内最贵的粤菜馆之一。
一进门,兰珍就被惊艳到了:餐厅的两整面墙都是落地玻璃窗,窗外是蓝波荡漾的安大略湖,湖面像拼接出的一片片碎镜,跃动着细碎的粼粼波光。花在这儿的钱,买的可不单是那三四只一小份的虾饺、肠粉和萝卜糕,主要还是这一览无余的醉人湖景。
今天湖风虽大,还是工作日,可餐馆里照样宾客如云的,且大多都是老外,个个面容愉悦。
的确,有这么美的景可以看,又有“点心”可以吃,没法不愉悦。这家餐厅里还有几个推着点心推车、一桌桌叫卖过去的广东阿嫂,让店里多了份原汁原味的热闹。
十九世纪,广东移民把早茶文化带到了美国和加拿大的东西海岸。几世几代过去,老外们早把粤语发音的“点心(disu)”挪进他们自己的语言,作为这种叫“饮茶”的中式早午餐的代名词,口口相传。还曾有老外别出心裁地揣测,中国人把这些迷你小巧的茶点唤作“点心”,是因为“它们的美味能点动你的心弦”。
因为事前有预定,笑容可掬的领位员利落地拿着两本菜单,把兰珍引到了角落里一张临窗的四人桌边。桌上现成的四副餐具,白净的餐巾折成开屏的孔雀,绽开在同样白净的盘子上。桌面像本地一切有些档次的粤菜馆一样,不论春夏秋冬,都铺着桌布,餐椅上也裹了椅背罩,看着隆重又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