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先武。
她从内到外,由心到身,都起了一阵不可抑制的颤动。
皮条客和土匪
先武还拖了只随身的小行李箱,是刚下飞机?
兰珍先没给他开,倒不是赌气或别的什么,而是这些日子有太多的突如其来,她需要点功夫消化一下、平复一下。
可门那头的他只以为她是决绝,就给她传了一条简讯:“我会站在这里,直到我看见你。”
片刻,门开了。
四只眼睛一碰上,都灼伤了似的痛起来。两张嘴不约而同启开,又都说不出话。她发现他也是一脸疲惫,眼睛里有不少红血丝,看来她并不是独自失眠。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也饱受折磨,她心里有片刻奇妙的安慰。
正出神,斜对过那家人的门“咿呀”一声开了,一个印度女人要出来倒垃圾。兰珍忙往里一闪身,免得邻居看着他俩这么脸对脸站门口,怪模怪样的。
先武就势拖着行李箱,跟了进去,把双肩包和行李箱都搁在门口的墙角,拉杆放下去,然后双手抄进裤兜里,望着她整理起了厨房台子上的各类信件。
那些信件其实已经按她和两个室友的名字摆成三份,码得整整齐齐的了。可是这会儿她的心乱乱的,又把它们混成了一叠,重新整理起来,信和手都是冷的。
街上还是一片大型事故后不寻常的喧嚣,几家电视台都来了。屋子里确是一片静,静得两人都听得见彼此的心跳。
“我知道今天楼下发生的事了,很担心你。”他率先打破沉默。
她心里一阵委屈,今天她的心碎成了八瓣,她的人也险些被撞成了八瓣。但她还是轻声说:“我没事。”眼不看他,看着那些信封。
“羊街的这一段都封了。”他又说,人也踱近了她,半条影子立刻笼住她。
她闻到那阵熟悉的须后水味,有一点发迷,有一点心悸,迟疑片刻,还是往后退了两步,装作要调整岛台上一只装水果的塑料大碗的位子。
他无奈地望着她叹了口气,不再近前。
“我妈妈被诊断为肺癌三期的时候,我七岁。”须臾,他忽然道。
她一愣,不知他怎么提起这个。
他兀自说下去:“我记得她忽然变得很瘦,声音也嘶哑了,动不动身上就疼。——我想你能想象得出,她经历了多痛苦的治疗过程。家里人带她看了西医,后来又带她试了针灸、吃中药。可癌细胞还是扩散了。后来她的身体越来越差,最后的时候,她还经常说胡话,有一次她竟然以为我还在她的肚子里总之,我刚过完八岁的生日没几个月,她就去世了。我还记得爸爸和我为她挑了一顶假发套——因为妈妈很爱漂亮,但是那些治疗带走了她所有的头发。”
时过境迁,可他的语气里依然有着淡淡的哀伤,她听出来了,不由慢慢抬起眼望着他,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他。
他却瞅着地面,一度沉默之后,才重又望着她,开口道:“那种童年的创伤是真实的,也是永恒的。我想正是这个原因,我总被比我年长的女人吸引,有时候甚至年长许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很迷恋她们给我的那种关爱、体贴、温暖,还有一种自然而来的保护欲。”
她懂了,他知道阿嬷来找过她了。可他的这番毫无预警的自我揭露让她不知所措,呼吸也悄然急促起来,怕接下来还有什么晴天霹雳的劲爆讯息在等着她,甚至摧毁她。
“但是那些日子早就过去了,所有的年轻男孩都需要长大,长大的方式都不一样,而我长大的方式,恰巧是许多人都不能接受的。”他苦苦地望着她,眼圈分明红了。
她的呼吸渐渐匀净了些。
顿了一顿,他才又说:“但你是不一样的,和你在一起,我只想给你关爱、体贴和温暖,我只想保护你,而不是反过来。是,你也比我大,我们的年龄差是很多人都不能接受的,但我想让你知道,你在我心里,就是一个我十分仰慕,想费尽心思去取悦的女人——成熟的男人对心仪的女人那样的仰慕。”
她仍缄默。柔情的浪头却已汹涌打在心头,一阵又一阵,之前心里下的那些决心也开始天崩地裂,土崩瓦解。
他见她半天不吭气,不由绝望道:“这是我最真诚的想法了,没有人可以用任何方式去改变、去阻挠,哪怕是我的家人。当然,如果你还是坚持你的决定,我也会尊重你。”说完,真就一副等待裁决的样子,灰心地瞅着地面。
片刻,她趋近了几步,他还没抬起眼帘,她的一只冷手就抚在了他热烘烘的脸上,凉得他一惊。很快,手的主人微微踮起脚,把一对软软的唇印在了他的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