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蝶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她想起了二姑家那对生活在富裕犹太社区的小混血。
须臾,她拿出手机噼里啪啦,也搜到了米那山的“非死不可”的页面,然后有些纳闷地问:“这家伙看着也不像混血啊?”
“对,他不是,他对自己的血统应该没有认同危机——不管怎么说,他能算上是白人。所以贾思腾和我分析,他应该也是有社交方面的障碍,日积月累,又受到极端网络信息的蛊惑,所以做出这样疯狂的举动。”安童快速瞄一眼小蝶的手机界面,然后重新看着路,“你看他在‘非死不可’上只有十个左右的朋友,太不正常了,连飒布里娜她妈都有五六十个‘非死不可’好友。”
是为了拉人入伙做传销吧。小蝶心说。当然,嘴上问的是另一句话:“可你说他为什么要选羊粪池呢?这一带亚裔这么多,他不会是仇视我们吧?”
“我们也讨论了这个问题,应该不是,因为今天的受害者几乎都是女性,各类族裔都有。——所以很有可能就是报复女性,大概也是交不到女朋友。”
“唔,”小蝶想到下午那惊魂一刻,心有余悸道,“其实,今天我和珍差点也被他撞到。”
“我听说了。刚刚你没提,我也不好问。”安童明显关切,“当时是怎么一个情况?”
“我们在楼下买东西,忽然他的车直冲过来,车速特别快,幸亏我们闪得及时——他的车几乎是擦着我们过去的,有个老太太在我们眼前被撞死了。”小蝶还想说,幸亏这人今天没开枪,不然她和房东一定会喋血羊粪池。但她的嗓子哽住了,说不下去了。不然对着别人的男友哭,算怎么回事。
安童听出来了,安慰道:“很抱歉听到你经历了这些,但是就像中国人说的——”他想了一下,然后不好意思地笑着继续用英文道,“我忘了中文咋说了,就是一个老头丢了马,一点不着急,过两天马自己跑回来了,还带回来另一匹小马。后来小马长大,摔断老头儿子的腿,没多久,国家要打仗了,征兵的时候,老头的儿子因为残疾,躲过一劫。大概是这么个故事。”
“你说的难道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小蝶笑。
“对对,就是那个。”安童自己也笑,“我中文很差。”
不该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但人家一个幼儿园水平的中文,能知道这么多已属不易了。小蝶没纠正他,还变相恭维:“这个典故我一点都不知道,今天还是第一次听说。”
谈兴浓起来。
老实人总让人觉得口拙,小蝶没料到看着老实的安童说起话来竟也头头是道的。
“我很好奇,作为一个自小在加拿大长大的华人,你有过自我认同危机吗?”她又问。脱口而出“自我认同危机(selfidentitycrisis)”仨英文单词,她内心一阵嘚瑟。
“很尖锐的问题啊。”安童笑道。
“如果你不愿意谈——”
“不,我很愿意。”略略思索片刻,安童才又开口道,“老实说,以前没往这方面想过,但是现在回头看看,一个中国小男孩来到西方国家,说的是英语,书本里读到的学到的大多都是白人的故事和理论我想我肯定有过某种程度上的身份认同危机,就是那种‘我是谁’,‘为什么我长得跟别人不一样’,‘为什么我爸妈的英文有那么重的口音’之类的困惑的心理,大概也有一些自卑,直到我九年级的时候——”
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话,是小蝶的手机在闹腾,她拿出来一看,是路亚。
安童立刻住了口,还善解人意地把广播从小声调到无声。
小蝶等这个电话等了一下午,然而这时候,她做出了一个令自己惊讶的举动——她把路亚的来电掐了,然后把手机调成静音,和安童说:“不好意思,你接着说,你九年级的时候怎么了。”
“那时候,为了让我在更多元的环境中长大,我们家从北边搬到西边,因为多伦多西边的中国人比北边少,学校里的中国孩子也不多,有很大比例的白人。平时他们爱拿我吃的中国食物开开玩笑,我都没当回事。可是有一天,一个白人男孩当众叫我‘拉链眼(zipeye)’,就是嘲笑我的中国眼睛很小的意思。”
“偶卖糕的(og,天哪)!”小蝶眨巴着充满同情的大眼睛,却又想不出什么好的安慰之语,因为安童的眼睛确实小。
安童继续回顾:“我当时就恼了,从没有过那样的羞辱感,逼着他道歉。他不但没有,而且还用手指把眼梢往两边吊,你知道,这是一个特别歧视性的动作。”